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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1 / 2)

纪逐鸢站在檐下喝水,是洁净的水,他回头瞥了一眼木门,将空碗仍放回旧木盘内,朝紧闭的门抱拳一礼,走出檐下的阴影。

“头儿,一共绑了十三人,已押往校场。”一名小兵来报。

太平路这几日战事不断,百姓不敢出门,街面上几乎都是兵,偶或有开门打量能不能出门的,竟就被兵痞子逮着空子冲进别人家门内抢东西。

“徐四二,过来!”纪逐鸢唤来一个跑腿的,让他给晏归符传信,把他带的那一队五十个好手也都召到校场上去。

“将军,咱们把人绑了过去合适吗?把他们抽一顿鞭子还是怎么的?用军法是不是要逐级上报……”

“报什么?”纪逐鸢随手一指,路边墙上,不远处城墙下的告示牌上,到处都张贴着“严禁掳掠”的字样。

那人一摸秃得半瓢的脑门儿,讪讪道:“弟兄们好多不识字的。”

“渡江之前,元帅说没说过不让抢东西?”

“可是攻城之前,元帅也说子女玉帛,让咱们随便享用啊。”那人委屈道。

“咱们进城已经五天了,每次集结都晓谕全军不许杀人抢劫,不许淫人子女,不认识字耳朵也聋了?三令五申,还要再犯,是不把元帅当回事,还是不把军令当回事?”

“头儿,我可没拿人东西,您别把气往我身上撒啊……”那小兵年纪不大,办事机灵,只是话多。

正是因为他话多,纪逐鸢有意大声呵斥他,好让左右经过的其他当兵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早吴祯给了他这五十个人,城里执法队不止他这一支,然而巡了这一大早,这条街上本是另一名叫毛明的牌头才带人巡过了,竟然还是抢东西抢人的当街就犯,其他士兵不予阻止便罢,更有甚者在旁看笑话,眼睁睁看着这些禽兽把女子按倒就姦。

纪逐鸢嘴角浮现出笑意。

小兵不由自主一哆嗦。

“走,老子要杀几个人了。”纪逐鸢按住这天还没有出过鞘的腰刀,迎着晨光,从容地就从士兵们避让开的街道上,大步而过。

校场周围簇拥了不少人,议论声嘈杂不堪,几个执法队都绑了人,按在中间的开阔地方。

被绑的人浑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近乎半数身上兵服散乱,有一个没穿裤子的。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穿兵服的是已经占了太平城的红巾,还有一些青壮年和男性老者,是太平路的百姓,他们各自聚在一起,抛头露面的女性甚少,有几个妇人围拢在一起,被男人们保护在中间。

两派人泾渭分明,中间隔了能容一人走过的窄道,互相并不交谈,都只同自己人说话。

一声锣响,说话声止。

这时吴祯走到空旷的场中,起先所有人都疑惑他要说什么做什么,尤其是被绑的人,个个儿脸皮涨得通红,只觉得丢人,以为要当众挨打,甚或有人要叫嚷,便被堵了嘴。

直至吴祯朗声诵出渡江前朱元璋的命令:“……凡入地境,听从捎粮。若功成而彼抗拒,任从将士检刮,听为己物;若降,即令安民,一无所取。这位老先生,祖上出了三代举人老爷,就让老先生来说一说,太平路百姓,对咱们红巾军,是欢迎还是不欢迎。”

倏然一声哀叫打破寂静,被绑得像是粽子的一名小兵大叫道:“将军饶命!饶命将军!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替我求求情,小七……”

“把嘴堵了。”一头目下令。

那人余下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化作细微的呜咽声。

这时众人才留意到吴祯身畔那位龙钟的老头,已有聪明些的猜到为何要请这不相干的老人来。

纪逐鸢冷眼看着,他站在待处死的一排违反军令的士兵起首,等那老者把话说完。

老人声泪俱下,先痛斥元军残暴,多年来课收重税,以供大都享乐。黄河泛滥,朝廷不思赈济,反而滥造假|钞,以至于民不聊生物议如沸。江南万民,翘首以盼,红巾便是这根救命稻草,太平城内,无不欢迎。

围观者安静听着,有人满脸讥嘲,有人不以为然,多数人只是静听,神色麻木。而士兵大半现出恐惧。

纪逐鸢的视线扫过人群,不留痕迹地将离得近的数百人脸上表情尽收眼底。

待老者诵出流传甚广的一首小令,已有不少人泪流满面。

那苍老抖颤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上空:“堂堂大元,奸佞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呐,惹红巾万千。”

开始有人跟着背下去:“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

连在场的红巾军,也加入了这股声音。

“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

纪逐鸢嘴唇嗫嚅,他的声音不大,唯有面前头朝下跪着的那名光着双腿的小兵瑟瑟发抖地聆听。

“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上千人或弱或强、或悲愤或平淡、或麻木或怨恨的背诵声汇在一起,直令天地微微震颤。

“刀斧手,预备——”纪逐鸢转过身去,不再面对人群,转向几乎扑在地上的二十余人。

浓烈的尿骚味与血腥气随一声拉长了声调的“斩”令散发开去。

这一日阳光炽烈,照得人间毫发毕现。

半个时辰后,校场上围着的人已都各自回家,纪逐鸢带的队伍负责给被杀头的小兵收尸。地面上的血迹无法消除,只能用炭灰简单盖住,天气太大,以免生出恶臭。

完事后有人来报,让纪逐鸢到元帅府议事,纪逐鸢从水缸里用手掬出水来,洗干净了手,弯着腰在檐下捧水洗脸和脖子,收拾整齐之后,叫徐四二先领队继续巡城,带了一名手下,跟来人去元帅府。

攻下太平路之后,朱元璋立刻改路为府,设太平兴国翼元帅府,自己做元帅。明面上新设的元帅府,仍然隶属于和州都元帅府,实则南渡之后,朱元璋威望大增,声名已经赶超郭天叙。

元帅府设在原太平路总管府内,此时厅堂上已坐了朱元璋、李善长,徐达、吴祯、吴良在列,还有几个纪逐鸢只能认出人,没有打过交道。其中就有刚来投没几日的陶安、汪广阳、李习、潘庭坚几个。

这几人都是文人,其中陶安是中过举的,格外受到朱元璋的青眼。

另外还有几名小头领,纪逐鸢进门后便在靠近门边的末尾处站着。没一会晏归符也来了,挨着纪逐鸢站着,两人眼神短短一个交换,便在议事完了之后,一起离开。

出外,晏归符说已在城里唯一开张的一间酒楼里,约了高荣珪他们几个,让纪逐鸢换值后过去。

这一日下午无事发生,杀鸡儆猴起了很好的震慑作用,一整个下午纪逐鸢没发现有人闯入民居。

天色将暮,漫天绚烂的火烧云。

酒楼里大半都是红巾军,一楼堂子里只有南侧一个角落,坐了四桌普通百姓,看着装都能穿得上绸,不算穷户。

跑堂看纪逐鸢带刀,不敢怠慢,听到他报了名字,便在前头殷勤地引路,请纪逐鸢上二楼雅间。

入内后跑堂便替他们关好门退了出去。

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纪逐鸢是特地洗完澡换了衣服才过来。

高荣珪把新剥出来的煮花生丢在嘴里,斜乜他,说:“你这几日走在街上,务必当心一些。”

“嗯。”纪逐鸢走过去在高荣珪旁边坐下,先撕下一只羊腿,吃得缓过饿劲儿,这才开口,“底下什么反应?”

“自然怨声载道,还想有什么反应?”高荣珪说,“在采石镇的时候明明说过了,只要攻下太平路,任凭将士们享用美女金银,现在又不让了。搞得像是太平路是全城主动投降一般,大家伙儿拼了命搏杀,无非是为了填饱肚子,封妻荫子,进城之后,不犒军也不封赏,还弄出今日这一出。虽不好对着干,大家伙心里总是不满的。”

李恕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这样下去谁愿意卖命?”

晏归符给纪逐鸢盛了一碗水饭,把葱油饼端到他的面前,纪逐鸢拿了一张吃。

“已经有办法了,反正你们手底下的人,都不要闹事,这关节上落了架,从前的搏杀都白费。”纪逐鸢看了一眼晏归符。

晏归符声音放得很低,只容在场的人能听清。

“让太平府里原先的官员富民,主动犒军,既团结了地方,也可辨明忠奸。和阳已经设立都元帅府,元帅不好跟郭天叙争,也不屑与他争。决意要让太平府成为新的根据地,这才设立了兴国翼元帅府。放富人的血,也是顺者昌逆者亡的意思,这样一来,也不算是抢来的。”

“这谁想出来的主意,太损了。”李恕一拍大腿,“是不是才来的几个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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