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舀了一勺牛乳羹吃,眉头仍紧紧拧着,不怎么舒服的样子。
“夫人。”香红轻声说。
马秀英摇了摇手,示意没事,拿水漱了口,把牛乳羹推开在一边,深深喘了一口气,她的身体显然是不舒服,神采却还好,黑白分明的杏眼掉转过来看贴身的婢女,声音不大,略带沙哑地说:“我看保儿信任沈书,将来必要带走做他身边的郎中官,今年十六,明年十七,时机成熟的时候,左副元帅必会将保儿派到远地去,天下未定之前,沈书自然也要随军的。那时你上哪里去伺候他?”
“起义军也多有携妻挈子跟随军队的……”香红犹豫着说。
马秀英微微一笑,道:“到左副元帅这里,可不就改了规矩了?”
“依元帅对文忠少爷的疼爱,不要说十七,恐怕二十了也不放心叫他独自出征呢,总还有两三年的光景。”香红想到一件事,羞答答地侧身垂着头,对着唯一能为自己做主的马氏,也顾不得难以启齿,手指将身上嫩绿的衣摆搓揉得皱巴巴一片。
“只要我待他好些,多疼他些,那时也许便有了孩子,他就是去远些,我也能像夫人如今这般,稳如泰山地在家坐镇。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我定能将他的家事打点得清楚明白,再为他兄长也说一门好亲事,到时候咱们两家人前后院住在一起,就算男人们都去打仗,总也有妯娌作伴。”
马秀英听了摇头道:“沈书的年纪尚小,别说生孩子,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也不大知道体贴疼人,你这么好样貌,做事手脚利落,跟在我身边见识也不落人后,怎么非认定那孩子?”
“我不敢有半句话隐瞒夫人,那日在临江楼,见他勇往直前,连郭公的威权也毫不畏惧,我心中的就……”
马秀英一愣,无奈笑道:“我以为你是看中他的相貌,既然你连这也说了,我也说一句实话。要是晚饭的时候,沈书多看你一眼,便算郎有情妾有意,这会我就已经放你跟他去了,先给他做个房里人,往后由我做主,无论你做妻做妾,他总不敢慢待你。”
香红听得脸上先是一喜,接着脸色便沉了下去。
“他一眼也不曾看你,神色间还显得避犹不及,香红,你这么好的人才,未必非他不可?牛不喝水强按头,这样得来的姻缘必定美中不足。”见香红只是沉默不应声,马秀英心想,她的念头还没有断干净,于是又用权宜之计,说,“等两年之后,若是他未娶,你也还未瞧上旁人,我再为你做主,如何?”
“那自然是好。”香红喜上眉梢,旋即又有些担忧,“要是两年后,以我的身份高攀不上他……”
“有什么攀不上?他便是做官,只要是做咱们这边的官,凭他再大的官,我也有法子让你配得上他。”马秀英说完,端起牛乳羹要吃。
香红忙殷勤地端过去,用手碰了碰碗,还是温热的,这才一勺一勺喂到马秀英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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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时,沈书头昏脑涨地醒来,一身素白单衣坐在榻畔,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个事。穆玄苍昨天带来康里布达的信,把康里布达送出门后,他却把信忘了。
沈书三两下收拾齐整,早饭草草吃过,便到书房看康里布达的回信。看着看着,沈书不禁皱起眉头,把信纸放在桌上,视线仍黏在信笺上。
康里布达的来信里,既没有回答沈书问他的在大都盘桓日久,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他只是说:“尚需在大都停留一段时日,不必挂心”。
沈书的去信没有交代怎么知道康里布达在大都,派去送信的又是什么人, 因为信中不便谈及机密,以防走漏消息,只是一味关切,动之以情,希望康里布达尽快回和阳。最后沈书试探地交代了一句,让康里布达回来时,把他师父的旧物带回来。
这一件康里布达出人意料地没有回避,答道:“有朋友借你师父的镇尺一观,友人在大都,是以送来。回南方时便带回,完璧归赵。”
这么一看,非得等到康里布达回来之后面谈,才能弄明白他去大都做什么。最让沈书疑惑的是,丧父之痛,康里布达信里只字未提。在沈书看,这十分不寻常,康里布达同沈书讲过家事,他对他的父亲,是既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又是最不受宠的孩子,被父亲遗弃在卢特沙漠里。当时康里布达还说过,想问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抛下他。
现在既然康里布达的父亲死了,他怎么也会回去看看,把母亲接走,不至于只字不提。
而且康里布达说过一阵他会南下,沈书细细咀嚼了康里布达言辞间的意味,难以肯定康里布达是要来和阳,还是只是南下。这个“南”是指什么地方?或者,是自己想太多了?
沈书摇了摇头,把信收起来,因为康里布达没有提及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沈书也没有烧掉这封信。
当日放课之后,送给那四家人的手帖,都收到了回帖。
“这一封是昨天就回过来的。”朱文忠拈出一张来。
沈书扫了一眼落款,心里就有数了。
“这个苏家老二,和老大翻脸,出来自立门户,是铁了心要搭红巾的路子,正巴不得你找他。看来郑奇五的消息还是准确的。”沈书翻了一翻,里头只有卫焱陇推辞,说当日不空,改日另约。
朱文忠道:“果然家大业大,口气也不小。”
“正好不急,昨日我已经托人去打探,这头一顿饭,不很重要,只是看看人有没有诚意,能不能做得成往后还得再看。第一批起运的货也不能太多,拿过来要看成色和运输所费时日,先试他们一试。”沈书慢条斯理地说,把回帖叠整齐,让朱文忠自己收好,像是刚想起来,跟朱文忠问起太平方面有没有新的战况。
沈书的话才一出口,朱文忠眼神便有些闪烁不定。
“开打了?”太平围困已解,沈书问的开打乃是攻打集庆。
朱文忠缓慢摇头。
“还没有动静?”
“嗯,这几日都没有新的消息,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是可以肯定还没有大范围进攻。”
战场瞬息万变,太平只是集庆的踏板,休整数日已经算久了,倒不知道朱元璋是什么布置。沈书只好说:“消息不灵便也有,要是前线有事吩咐,一定会派来可靠的人传信。我们只需做好手上的事,不日就会有好消息。”
“但愿如此。”朱文忠与沈书说了几句闲话,两人便让李垚到城里的酒肆去看看,要个方便谈话的地方。
两日间定下于一家招牌为“闻鹤轩”的酒肆分别在七月初三、初四午间款待苏大、刁鹤年二人。苏二的回帖写明了,不让元帅府破费,由他做东,在他自己家中设宴,日子未定,回帖中说“听凭吩咐”。
于是朱文忠使唤人去回话,初五在苏二的家里与他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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