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起了个大早,把热毛巾往脸上一盖,听郑四在旁边说完话。
“留下了就行,那边有什么事,你让郑武过来说一声,我今日要晚上才回来,晚上就别打扰他们俩了,给康里布达捎个话,让他明天中午过来吃饭。”说完,沈书坐到桌边,陆约过来替他梳头。
“弄得精神点。”沈书提醒了一句,便自顾自盘算事情。早饭吃过之后,穆玄苍已经派来二十四个人,毕恭毕敬地在院子里站着,才打照面,沈书心里倒是有点发毛。个顶个的高大魁梧,只有两三人个子小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都一样是打手。
看见沈书出来,便有个领头的上来说话,沈书寒暄几句,言谈间发觉这人提到穆玄苍时,语气十分恭敬。沈书放下心来,叫小厮们把人带到正屋里去坐,出来吩咐周戌五,要是巳时末自己还没回来,就把人都带到码头上去。
一早还是听课,夫子讲学不到一个时辰,便布置作业离开。前脚夫子走,后脚半大的少年们就各自换位置三三五五挤作一桌,一面说笑,一面把纸铺开,商量着开始做文章。
朱文忠自是换到沈书的桌子上来,沈书下笔如飞,不到一刻钟便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咱们是吃了午饭才过去?”课堂里吵得很,朱文忠压低声音说话,只有沈书能听得清。
“说的是未时,你快写。”沈书看了一眼朱文忠面前的纸上才写了一个题目,沈书转回头来,把最后一句话写完,便起身交到夫子的桌案上,用镇尺压住。
堂上不少人在看是谁第一个交,见是沈书,又各自不稀奇地低头继续写自己的文章。
沈书让陆约把他的笔墨纸砚收拾好,跟朱文忠交代好让他写完文章赶紧交了去码头。
“货款,货款要带过去吗?”朱文忠拉住沈书的袖子问。
“我跟苏二谈好的,他先垫付,等回来咱们看成色给。”沈书想了想,“一千两银锭有没有?”
“这算个什么?”朱文忠道,“不止这个数,这么点我库里就有。”
“那你让人点出来,中午不用带,等船发出以后,给苏二买个局,到时候你让人悄悄把钱带到酒肆里。我让郑四直接找苏二的车夫,不必告诉他。”说完沈书起身离开。
回到家中,沈书进来正屋,只见穆玄苍派的人个个规规矩矩坐着,家主人不在,也无人喧哗。
沈书一进门,众人起身行礼,俨然把沈书当成东家恭维。
都是不受拘束的江湖客,沈书还怕他们桀骜不驯,见到这番景象放心了下来。沈书把头领单独叫到一边,询问军旗的事。
“我们主家也出一艘船,军旗都在船上,等出发前分发到各条商船上,离开和阳之后,再插军旗,以免引起误会。”
要是先插军旗,和阳处处有镇守的红巾军,码头久无这等阵仗,一定会有人留意,倒是可能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沈书心想,穆玄苍行事还是很谨慎。
“弟兄们都分派好了?”沈书一只手负在身后。
“一条船四个人,两个是熟惯走水路的‘鱼老鸹’,另外两人在我门中呼作‘獒’,俱是能以一当百的好手。”
“还都有外号。”沈书一哂,不禁更好奇这个暗门到底上下有多少人。天下大乱,这么好的时机,为什么不像其他农民军元帅,招兵买马,逐鹿中原?难道暗门的野心止步于号令江湖?转瞬间沈书又警惕起来,提醒自己不要对江湖事过多好奇,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门中各人都有代号,便于分拨人手,听令行事。”头领是汉人,也有三十多岁的样子,穿一身布衣,要不是自己表明身份,走在街上遇见,只会以为是身强体健的庄户人。
沈书想了想,自己年纪小,凡是有点本事的人,往往不容易真心驯服。于是对头领说:“烦劳你去吩咐他们一声,到了船上不要多听多看,只管押运便是,要是一路太平无事,同船工们赌点小钱也不妨事,若有赊账的,叫债主到我这里来拿银子。”当然沈书不做冤大头,这钱还是着落到朱文忠的身上。
头领却说:“公子客气,门主有令,弟兄们只管站岗放哨,绝不给沈公子多添花销。”
沈书微有诧异,但到这一步,也只得承了穆玄苍的情。
沈书入内把早上去念书穿的文士袍换了,穿一身利落的靛蓝色武袍,精神抖擞地腰挎宝剑出来。
那头领眼前一亮,沈书朝他一抱拳,叫林浩牵马到侧门上。这一行人都是步行而来,便分成两队,整齐划一地跟在沈书马后,排队跑步到码头上。
整个码头泊着一排十二艘商船,跟苏二起初说的不一样,沈书骑在马上,勒马停下,只见到船工各自在船头歇脚晒衣,有的在往船上搬木箱,没见到苏二家的人。
这时,杂乱的人群里一人快步走来,沈书定睛一看。
“李垚?少爷呢?”沈书翻身下马,把马交给跟在队伍里的林浩牵到一边去拴。
“事情有变。”李垚小声道,“沈公子这边走,苏二在那边茶坊里,还来了个人。”
“谁?”沈书心里一咯噔,该不是苏二不想打头阵了?也不像,他的船都在码头上规规矩矩呆着,比说好的还多。
“卫家当家的。”李垚陪着沈书边走边说,“我们到的时候,卫焱陇同苏二正在码头上说话,见少爷露面之后,卫焱陇十分热情,上来攀谈。苏二反成了个作陪的,卫家也出了六条船,船工也比苏二出的多一倍,把人重新分了,现在每条船上人是一样的。”
沈书脚步一顿,问李垚:“依你看,苏二乐意让卫家分一杯羹?”
“我看苏二有些怕他。”李垚看了沈书一眼,小心谨慎地回答。
“行,我知道了。”沈书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李垚,“那一千两银子点出来了?”
“沈公子吩咐,少爷是一下学便让人点清装箱,只是太沉,公子不是说中午先不带?”
沈书点头:“找个人回去传话,银子还是存回库房,不用带了。你再让人给我家里管事的郑四说一声,让他也不用去苏二家了。”沈书让李垚在前面带路,加快脚步进了茶坊,跑堂刚上来,见到李垚,便机灵地把二人往包间里带。
里头就一个人在高声说话,说的是卫家的船走南闯北,从一伙儿毛贼手上保住了一船价值千金的南货。
“真全靠了底下伙计机警,否则这么大的盘子,我还真撑不下来。”卫焱陇话声一顿。
沈书在门外听,里头像是在吃茶了。
“也多亏道上兄弟们照应,苏家二哥也帮衬不少,今日这桩生意,全靠二哥牵线搭桥,肯让小弟一场。二哥,吃茶。”
卫焱陇沈书见过,比苏二还大十几岁,上一次见面,谈到要用他的船,卫焱陇一番模棱两可的谦辞,不仅没有答应,席吃到一半,就说家中有事,告罪先走。
李垚前去敲门,门开后,沈书当头便见到坐在主位的卫焱陇。
一番热络寒暄,李垚从外面关门,沈书知道他是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