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来时,沈书就地一滚,刀刃没能给他开个瓢。紧跟着便是穆玄苍及时雨一般从天而降,血腥杀场。
载着两名婢女的马车狂奔至清晨的码头,水汽氤氲在江面上。
香红轻声说:“好了。”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说话:“车里坐的是沈公子吗?”
那老迈的声音沈书一听便认出是郑奇五,沈书将袖子放下,遮住手臂的刀伤。朱文忠拉开车门,郑奇五一看沈书的衣袖有破口,骤然惊呼:“沈公子受伤了?”
遣开去报信的探哨也在泥泞的岸边站着,江风湿润,沈书站在岸边,深吸一口气,这才侧身朝郑奇五行礼:“惊动老先生了。”
朱文忠朝沈书打了个眼色,先到岸边停泊的船上去,两名婢女紧随其后,探哨留在岸上。王巍清从船上下来,一看沈书袖上干涸的印记,颜色虽看不出,他鼻子却灵。
“受伤了?”王巍清问,“上药了吗?”
“小伤,已经包好了。王大哥,请你带几名士兵,沿码头到都元帅府最近的路径巡逻过去。若有活口,拿下带回军营,您先看管着。告诉郭将军,这行人在都元帅府外鬼鬼祟祟,怀疑是敌营派来的奸细。我估计不会有人主动跳出来,否则便显得与这些人有关系。另外,千万提防有人暗杀。”沈书突然收声,回头一看,一轮红日将将从东方跃出,“也不知道有没有活口留下来。”
这时,所有人都听见了马蹄声,王巍清本要说话,也住了嘴。
十数双眼睛朝一条笔直的来路望去,威风凛凛的一匹枣红大马冲出白茫茫的雾气。
马上那人勒停坐骑,翻身下来,他一身玄色武袍,大步流星走来。朝阳略带橙色的红光在滑润的宁绸上来回滚动。
“在下穆玄苍。”穆玄苍含笑打量沈书一眼,“是沈书的朋友,幸会。”
朱文忠已问候过了马氏,一手提着沾满血痕的袍子从船上上来,身边还跟着林霜,林霜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大了整整一圈,显得女子身条格外消瘦,蒲柳似的柔弱。
“穆少侠,今日真是多谢,改日在都元帅府为少侠设宴谢恩。”朱文忠眼珠一转,把穆玄苍从头到脚以眼光溜了一遍,“少侠没受伤吧?”
“无事,这便要启程了?”穆玄苍朝江面上那艘看上去不小的商船望去,想了想,话是对沈书说,“我随你们同去。”
沈书顾忌郑奇五还在,码头上人多,不好问穆玄苍跟去太平府做什么,两人可没有说好啊!
“穆少侠孤身前来,看来一场厮杀,大获全胜,不曾留下活口了?”王巍清的问话显得有些突兀,他极其认真地在看穆玄苍,从穆玄苍一露面,他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此人。
穆玄苍从容不迫地回答:“穆某只是扫尾,文忠少爷不愧是朱家后人,杀伐果断,我赶到时,那群喽啰已被放倒大半。余下的交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仓促逃窜,我也就,杀了一两个人吧。”穆玄苍以手指轻轻扫过双袖,抬头朝王巍清一笑,故作疑问:“当街杀人,这位……”他上下再看王巍清,语气带了迟疑,“统领,可是要拿穆某问罪?”
王巍清尚未开口,朱文忠便适时插了进来,笑道:“这几人敢在城中明目张胆突袭都元帅府的马车,简直不想活了!王统领自然要给都元帅府的面子,那此事就此作罢吧?”
“当然不是要问穆少侠的罪。”王巍清双眉一扬,笑时颇有一股爽朗的气质,“随口一问,只是想知道还有没有活口,我好决定带多少人过去。既如此,就不惊动军营的兄弟了。”他侧身,朝沈书道,“我带这两人过去收尸,此去太平府,一路当心,到了采石镇,一定要乔装改扮,以免招来官军。还有你这位朋友,可能要委屈几日,穆少侠神采飞扬,气度不凡,眸中精气充沛,容易惹江湖人上来搭讪。”
“王兄再看。”
只见穆玄苍将两眼一虚,他肤色本就苍白病态,此时故作扭捏,愈发显得是久病不起的公子哥。
“哈哈。”王巍清笑了,“如此甚好。”之后辞过,带着手下离去。
朱文忠则依依不舍同沈书说了半晌话,最后还将沈书扯在怀里一阵揉搓,这才叫他上船离开。
船上扬起的风帆鼓胀,船掉转了方向,朝江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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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后,沈书先去见过马氏,让姚大夫替她把脉,确定无事,仔细检查过船舱内所用之物。马氏吃下一颗安胎药丸,便由香红服侍睡下。一夜未睡,她已疲乏到极点,躺下便没了知觉。
沈书把穆玄苍叫到自己舱房内,使唤正在铺床的周清出去煮点好茶来,再烧热水,他要擦身换衣服。
“用不用我来帮你擦?热水擦背,可是很舒服。”穆玄苍稍一走动,沈书便皱起眉头。
“你站住。”
穆玄苍低头一看,他的袍子还在徐徐往下滴血,走上三五步,便有一滴不引人注意的血点滴在木板上。
“你把他们全杀了?”
“跑了几个,女的带的那几个见势不妙,都翻进院内,跑不见了。我杀完地上的,房顶上一个人也没逮到。不过我问出了那个女人是谁。”
“主使是谁?藏在房顶上的女人又是谁?”
“主使你不是应该已经猜到了吗?至于房上的人,告诉了你,有何好处?”穆玄苍嘴角含笑地看沈书,“你能给我的好处,早已许给我了,我手里的钱比你多,我看你家里连美人也没养,应该没什么能给我的好处了。”
“只要与我,与都元帅府无涉,我知道主使就够了,至于主使吩咐的人找了什么人,不告诉我也没什么。”沈书很看得开,他只是有点奇怪,小张夫人怎么会找得到这些江湖杀手。
而且那些人,应该只要杀马氏才对,却对朱文忠也下手。这让沈书不禁怀疑起来,是自己看错了小张夫人的意图?
穆玄苍仿佛看穿了沈书的心思,问他:“你就不想知道,都元帅府的内宅妇人,从未在外抛头露面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同这些江湖客勾结在一起?”
“也许是张天祐的门客。”话到此处,沈书神色突变。未必没有可能,张天祐与郭天叙一直在招收门客,尤其郭子兴死后,这两人只短暂收敛了半月。小明王的委任状,将朱元璋在和阳都元帅府的地位排到第三,郭、张二人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有可能,只是可能性不大。”穆玄苍道,“这个女人没有理由效忠于张天祐,如今朱元璋势力扩张极快。军队崇尚强者,郭子兴死后,朱元璋率军守城,渡江之战打得漂亮。稍有眼力见儿的人明里暗里都想投到他的麾下,郭子兴留下的这笔基业,落在他头上只是早晚之事。”
“这个女的也许招子不够亮,笨了点。”沈书手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不大舒服,偏偏房间里只有个空盆儿。激战之后松懈下来,他觉得有点头痛,犯困,便对穆玄苍的话有些漫不经心起来,强打着精神把叫来穆玄苍要说的话说完,“你到太平府要去见我师父吗?”
“这个女的你又不是没见过,哪儿笨了?”
沈书凝在手掌上的视线顿住,抬头,迟钝地想了一遍,头微微歪了一点,表情茫然。
穆玄苍出神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