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房中,沈书叫纪逐鸢安心坐着。
纪逐鸢一脸莫名,看见沈书把衣服取出来打包,背对自己还拍了一下脑门。
“你干嘛呢?”纪逐鸢问。
“收拾行李啊。”沈书翻箱倒柜,把柜子挨个打开来找。
纪逐鸢大步走了过去,砰一声把自己的行李杵桌上。
“你怎么行李放墙后面,不嫌脏吗?”沈书话音未落,闻见一股很是不妙的气味,像没料理好的鱼片,吃久了潮气。
“就是脏,放柜子里怕挨打。”纪逐鸢调侃道,从随身背回来的行李中取出两身衣服,正翻找,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沈书好奇地看他。
“没。”纪逐鸢摇头。险些忘了,给沈书从芜湖买的那些玩意儿,都在兴国翼元帅府里没拿。还好是没拿,他的衣服皱得他自己都不好穿出去。纪逐鸢把衣服凑在鼻子下方闻了一下,当即脸都绿了。
沈书哈哈大笑。
纪逐鸢无奈摇头。
“别带了,找管事的领两身成衣,等你发了军饷,跟他们陈大善人结就是。”说话的功夫,沈书出去找了人。
回来时在廊下见到周清,沈书吩咐周清留在陈家不用跟去了,没几日就回来。周清神色有些惴惴,沈书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你郑哥在,怕什么,有事就找他去。”
“郑哥也不回去?”周清挤在一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原想带他,这不是我哥回来了,他一个人就够。省得带的人多了,还走得慢些。”沈书道,“有什么事同郑四说就是,顶多去五天,就回来了。陈家好吃好喝的,要出去也成,给郑四说一声。”
话到此处,沈书去郑四的房间,敲开了门。
郑四正在午睡,一脸瞌睡样子,眼皮起皱,打了个呵欠,眼尾拖出一道湿痕。
“这么困?”沈书进屋,打量了一番,郑四住的地方也一点都不小,住在陈家的日子,自己家里带过来的这两个,真的享福了。将来也得弄一处好点的宅子,不仅自己住得舒服,能让家里伺候的人也住得舒服些。
“这不是没事,今天起早了,我偷个闲。”郑四站着,给沈书倒茶。
沈书示意他坐下,说:“打听出消息了吗?”
“正打算睡醒了去找您,您就过来了。”郑四眼神清明起来,醒透了,说,“上个月初四,卫家便派了人坐自家货船,渡江上岸,采石镇一会在元兵手里,一会在义军手里,蛮子海牙已经撤出,守卫薄弱,商人还是好走。他派人在太平府里四处收买火|药材料,制成的也收,只是收不到成品,这才退而求其次。同时还联络了太平府里几家药行,有的是收硫黄,有的是收硝石。我是托着我叔的名头,说是他也想做这笔买卖,派我来问问太平府里的情形,省得自家人打架,没得把价抬高了。离得近的商人,互相探听行情,商量好谁买谁卖,定价多少,是常有的事情。倒是没人多问什么,而且我叔写了手书那几家,听说我跟他沾着亲,都是客客气气的。”
“没人知道你是替都元帅府打听这事吧?”
“没有,既然他们认我叔的手书,倒也不用,抬出大元帅来吓唬人,没得生疏了,往后少爷还要与他们有来往。”
郑四通晓人情世故,事情办得漂亮,沈书便记着回头要给他赏钱。
“哎,赏钱不赏钱的不要紧,少爷的银子还不都是让我管的,我这个人嫖赌不沾,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郑四感慨道,“我十几岁时跟大户手里当使唤,让人呼来喝去,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主人家看你不顺眼,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郑四嘴一咧,笑了笑,“都是跟了少爷才有好日子过,不图少爷的赏钱。”
“一码归一码,我都记着。”沈书端起郑四给他倒的茶,喝了,从齿缝中啧了一声,“好茶。对了,待会我跟我哥要回一趟和阳,这边就交给你。没什么事,你已拿着你叔的手书去见过那几家的掌柜,没事多走动,留意一下太平府里吃的用的穿的、寓所租赁都什么价钱。”
“火|药还问吗?”郑四双眼一瞬不瞬地看沈书,问得很是谨慎。
“不问。太平府这点地方,散户手里买不来多少材料,而且这玩意,必须有一块僻静地方,雇熟手做。否则那气味和声音,根本瞒不住人。这趟回和阳府,我去会一会他。陈迪答应让他家中管事帮忙找一间宅子,要是明日还没人来问,你便主动一些,早些把事情办妥。”
郑四有些意外:“我们要搬家了?”
“肯定不行,将领们的家眷都在和阳,家里人都得留下,夫人来了太平府,已经很不妥。”沈书摆一摆手,“不说了,过几日就有分晓,平时带着点周清,他胆子小,你要出去吃茶走动,把他带上。”
日头才有西斜的意思,陈迪派车,送沈书和他哥上码头去。马车上插了陈家商队常用的旗子,红绿交加,绘了一只似兔非兔的神兽。
沈书从马车里出来,挨在纪逐鸢身边坐下,拿手扒拉下来一枝小旗,拿在手上瞧。
“这什么东西?”
纪逐鸢分神看一眼,懒洋洋地说:“你都不知道,指望我知道?”
沈书笑了,把旗贴在纪逐鸢出行前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薄薄一层彩布下面,透出纪逐鸢棱角分明的脸。沈书静静看了一会,喉结轻轻滚动,旗子甚小,边缘处露出纪逐鸢那双薄唇。
许多人说生薄唇的人最薄情,沈书觉着,都是放屁。
要薄情的人,长成什么样都薄情,就是生得一张香肠嘴,也是一样。沈书脑海中浮现出了香肠嘴的纪逐鸢,顿时嘴角抽搐。
“笑什么?”纪逐鸢看了他一眼。
沈书不敢说,把旗子插回去,抱臂向后一倒。
纪逐鸢无奈之下,只好让开一条手臂,让沈书可以倒在他的腿上。
一望无垠的瓦蓝天空倒映在沈书清澈的双瞳里,纪逐鸢只扫了一眼,马车猛地一侧,他连忙两手抓紧缰绳,口中发出“吁——”的长调哄马。
沈书脑袋在他哥腿上滚来滚去,笑得不行,大喊大叫道:“你赶车的技术太烂了,早知道让陈大善人给个车夫。元帅府的护卫也没带,你别把我带沟里去了!”
“就带你翻沟里去,你不去?”纪逐鸢神采飞扬,一边唇角挂着笑。
沈书牙痒痒地想掐他两下,偏偏纪逐鸢赶车,待会真摔泥里去,可惜他这身新做的衣裳,不值。沈书脸上笑意渐渐退去,温暖的阳光从纪逐鸢的侧脸斜切着漏到沈书脸上,沈书拿一只手遮住眼睛,视野里俱是被光照出的红色。
“睡了?”纪逐鸢低沉的声音问,“要睡进去睡,别跟这儿坐着吃灰。”
沈书屁股都快悬到车板外面去了,他长高了些,躺在这里实在有些挤。于是手脚并用,爬进马车里,一个人独享宽敞的车厢,车里吃的喝的一应俱全,细细薰过香,一星儿尘土气都没有。
沈书满足地嗳了一口气,从杌子下方找到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打开里头是十几只细颈瓶,他随便扒开一支闻了闻,竟是甘醇的舍儿别,箱子边角里还有麦秸秆子。沈书自己挑了一瓶喝,挨着闻了剩下的,想着纪逐鸢平日里也不爱吃水果,顶多是橘子还肯吃,便拣了支橘子味儿的给他插好,拿出去递到纪逐鸢的手里。
“什么啊?”纪逐鸢一手挽着缰绳,看了一眼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