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得很快,却是鸨母请的那位先到,另一位来时,穆玄苍身上的伤口已剔去腐肉,上了那大夫说的祖传妙方,专治金疮。
幸而两位大夫脾气不坏,商量着拿了个方,命学徒回去抓药。
鸨母收了穆玄苍的一颗金牙,也算尽心,叫人取来药罐炉具,另外还拨给两个龟公听用。
这时穆玄苍吃了药已小睡了会,鸨母连番来看,院子里客人也寥寥无几,天色晦暗不明,日光已远,风吹得人耳朵疼。
沈书结清酒钱,纪逐鸢虽没带多少钱出来,终归还剩下一两银子,便叫鸨母去请两个人来。房间里就有春凳,沈书借来厚褥子缠在凳上,收拾妥当之后,纪逐鸢把穆玄苍连人带被子抱到凳上。再由借来的两名壮汉,把穆玄苍一路抬到高荣珪养伤住的地方。
小院已经一个多月没人住,中途沈书兄弟俩去太平接马氏回来,一来一回,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一看,幸好没退,否则穆玄苍到自己家里住,未免太打眼。纪逐鸢把床铺好,来不及打扫,少不得房间里有些灰尘气。穆玄苍不能受风,只有忍了。
沈书刚给穆玄苍盖好被子,门外郑四领了郑武、孙俭两人过来,郑四提着两只食盒,孙俭则带来一个纸包,长条状。郑四手上拿的显然是衣包,就不知道带的是谁的衣服。
“有粥,是给伤患吃的。”郑四边说边揭下食盒盖子,“这些菜是给少爷带的,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候,快宵禁了,不如就在这边歇,让他两个去收拾房间出来,能住得下。”
虽是个简陋的院子,沈书两兄弟住一间,下房一间三个人也住得下。
穆玄苍被叫醒了吃饭吃药,非让沈书喂他。
纪逐鸢喂他一勺他吐一勺。
“你是不是成心的?”纪逐鸢当即就有点想揍人,然则一拳头下去,怕是要把穆玄苍打死。
沈书连忙劝住,把穆玄苍扶起来,让他的头靠在怀里,才喂了一口,纪逐鸢便出去了。
沈书担忧地往门边看了一眼,心里着急,只想快点把穆玄苍喂完好出去。偏偏穆玄苍吞咽困难,吃得很慢。
“你别作怪了啊,惹毛我哥,我管你什么门的,明天就扔到街上去睡。”沈书小声威胁道。
穆玄苍唇上沾着药汁,虚弱地说:“忘恩负义,我帮你这么多忙,喂我吃几口药怎么了?”
“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才帮我的忙。没答应要事事听你使唤。”沈书放低声音说,“你要是死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不必做了,岂非正好。”
穆玄苍懒洋洋瞥他一眼,嘴唇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眼窝深陷,着实憔悴。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讨厌:“有本事你不要管我,把我丢在这儿,伤口溃烂,没吃没喝,饿死我。”
沈书:“……”他作势起身,穆玄苍脸上却带了痛苦的神色。沈书只得又坐回去,不客气地掀开被子,一瞥之下,当即失色。血没有止住,穆玄苍腹部的伤口太大,沈书用手摸了一下,布条上浸润着凉凉的血液。
“啊——”穆玄苍张大了嘴,拿手指了一下,示意沈书继续喂。
他后槽牙缺了一颗,有一个血糊糊的洞趴在牙龈上。偏偏穆玄苍的表情十分讨打,他眉头微微蹙着,额头也浮着一层汗,脸色灰败。却还跟沈书面前耍无赖。
沈书憋着一股气把人喂妥当了,觉得不行,想让郑四去请大夫,穆玄苍却坚辞不肯,只说让他好好睡一觉就成。
“要不你今夜陪我睡?伺候得好了,没准我就……咳咳……生龙活虎了。”穆玄苍话还没说完,沈书便吹了灯出门去,把门关得砰一声响。
他在黑暗中轻轻笑了几声,转而压抑住咳嗽,舌头抵在牙龈上吮了一下,尝到自己的血。穆玄苍咽下这口血,昏昏沉沉,再敌不过药劲睡了过去。
“睡下了?”纪逐鸢在铺床,回头看进来的是沈书,继续低下头扫榻。
沈书有些惴惴,但看纪逐鸢好像没生气,解释道:“穆玄苍从来没正形,喜欢胡说,有一次我去找他,他住在一个暗娼家里,成日神出鬼没,我跟他也不太熟。”
纪逐鸢坐在榻畔,双手合十架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抬头看了一眼沈书,对他伸出手。
沈书走了过去。
“是谁在船上打伤他?”纪逐鸢把沈书的手握着,顺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我没生气。”
沈书将信将疑地望了一眼纪逐鸢,纪逐鸢总是没什么表情,偶尔笑起来也比常人收敛。现在没笑,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他没说,我看他还很虚弱,没有追问。等明天他精神好一点再问。”
纪逐鸢嗯了声,出去唤人烧热水过来,一整日奔波换地方,都有点累。洗完沈书就意识不清地钻在纪逐鸢的怀里睡了。
纪逐鸢看了他一会,侧头在沈书唇上轻轻一碰,拿被子把沈书裹紧,也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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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沈书就醒了,纪逐鸢察觉动静,当即也醒了过来,却把沈书往怀里一带。
“再睡会。”纪逐鸢咕哝着重新闭上了眼睛,“这边没吃的,你书盒子也没拿,今天不去上学。”
沈书哦了声,但怎么也睡不着,硬睡了一会,不住在纪逐鸢的怀里翻来翻去。
纪逐鸢一只手在被子上拍了一下,沉声道:“别动,这里什么也没有,别坑你哥了。”
沈书:“???”转念想了起来,昨日在酒肆里,纪逐鸢一定是满怀期待,什么都准备好了,天时地利,偏偏被穆玄苍打断。但穆玄苍为什么会刚好找到他们?
闻言,纪逐鸢也皱起眉头。
“他掌管暗门,派人跟踪你?”纪逐鸢道,“我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如果是暗门的人跟踪我们,你我都很难察觉。那晚我们要走,他留在太平府,显然还有别的事要办,会是什么事情,又会是什么人打伤他,船上的人如果只是想伤他,那应该是想抓活的。他身上伤虽多,但都不致命,要不是从水里逃走,也不会中了元军的箭。”沈书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哥,你可能暂时不能回太平了。穆玄苍这样的身手,竟会被官军射中,船一定不少。得派人去江上看看。”
于是天亮后,沈书先派人去都元帅府,打发郑四上码头去看。
“你再去一趟郑奇五家里,问问最近走船到采石有没有什么问题。”郑四走后,索性沈书和纪逐鸢出门到街上去吃了早饭,给穆玄苍带回来粥和一样蒸饼。
上午请来大夫给穆玄苍换药,沈书看他睡得昏昏沉沉,有点怀疑是真的昏还是装的昏。但穆玄苍要睡觉,就由他去睡。不到中午,郑四坐林浩的马车过来了,车上拉得有米、腌菜坛子两个,风鸡两只,两双腊鱼,还有些表皮洗得光滑的萝卜系在车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