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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1 / 2)

灯笼的光斑一路上跌跌撞撞,脱落了方寸皮毛的狗儿亦步亦趋跟随在舒原身后,而他根本注意不到有狗跟着。

前方是黑暗,后方也是。陌生的隆平府,在两个月后,依然显得陌生。晚风从他急促呼吸的嘴和鼻子猛灌进心肺,森寒之感流动在他浑身的血液里。

舒原突然站住了脚。眼前是一间银器铺,他曾来过。

听见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店主不得不离开温暖被窝里,女人光滑弹韧的臂弯,他温存而留恋地抚过女人睡意浓重难以睁开的眼睛,低声在她耳畔说话。起身披衣,一手圈住油灯火焰,向外走的同时,高声答话。

“舒大人?”店主迟疑地上下打量来人,对方唇齿轻颤,嗓音像是喉咙里堵塞的一块圆石,好不容易才滚落下来。

“经过此处,喉咙难受,进来……讨一杯茶吃。”舒原垂下眼睛,失魂落魄地问,“可有不便?”

“鄙舍粗陋,大人若不嫌弃……”

店主的话未说完,侧身让舒原入内,仔细关上排门。脚下传来“嗷呜”的一声细弱惨叫。店主也发觉自己踩到了什么,连忙提起脚。灰白的影子一晃,飞快篡到舒原所坐的椅子下方,把自己蜷成一团,只露出硕大的两只眼睛,随店主走动,毛茸茸的脑袋左右转动。

“大人真好兴致,夜里出来散步,还带家里的狗。”

舒原猛一回神,低头疑惑地看了一眼。

“不是我家中的狗,路上跟来的。”他恢复了些冷静,心中转过许多念头。院子里的人全都不见了,日常看守们总要用一些水罐、茶碗、灯烛、被褥,这些统统被取走。关押孙捴的房间没人,连栅门上的锁也被拆走。地上有血迹,主要是院子中间积起的那一洼浅浅的血,他多半是挨了打。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孙捴每天都要挨打。

人突然被撤走,一定是换了地方关押,天亮之后,他得找人去打听一番。

热气腾腾的茶汤冲淡了舒原周身的寒凉,店主将茶杯递到他的手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夜里叨扰,实属冒昧了。”舒原喝下一整杯热茶,感觉好多了。

店主摆了摆手,眼角闪动着被困意逼出来的泪光,他吸了两下鼻子,把手臂伸进原本只是披在身上的外衣袖子里。

“大人今晚,似乎受了惊吓?”

岂止今晚?这个字眼像是一颗落入湖心的石子,霎时间激发出舒原更多的怀疑。白天有人来额外关怀他,在行衙中,那些平日甚少来往的同僚,似乎都在暗中注意他,晚上近乎是来索贿的官员。是了。舒原终于想明白,他一直隐有的古怪感觉是为何。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舒原举起茶杯,朝店主再要一杯茶,他手中握着一杯温热,没有当即饮下。他只是需要这难得的温暖,让他的心更坚定一些。舒原的心里闪过几位长者的名字,漫漫长夜,还有许多事情可做。只有逐一拜访,说服他们为孙捴求情,以什么理由?他是朝廷来使,元廷虽被刘福通暂时牵制,但也不是完全分不出余力来打压周王。

孙捴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官,何必要为难他?就当是放过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要是主公记恨他曾当堂诟骂,就让他磕头以赎,一个不够,多磕几个便是。他受的屈辱也够了,只要让人将他押到张士诚的面前,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身体,只要还是个人,断然不会不为所动。

念及此,舒原告辞离去,那狗也跟着他走了。

店主躺回热被窝,女人背对他睡着,他半晌不能入睡,总觉十分奇怪。迷迷糊糊中盹了一会。店内的人手通常卯时不到便会过来,窗外的天空已挂上了启明星。

“再睡会嘛。”妻子勾住他的脖子,试图钻进他的怀里多汲取一会温暖。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今天有船运货来。我得带他们几个到渡口帮忙,你睡你的。”男人以唇碰了碰妻子香软的面颊,把她微凉的手放进被窝,起来穿衣服。

天亮的时候,板车滑动,舒原一屁股跌在了地上。窝在他怀里的狗睁开眼睛,但没有看他,四足踩在舒原的腿上,狗爪细而硬,陷在肉里又痒又疼的感觉令舒原皱起了眉头。

他终究没有驱赶这个陪伴他一整晚的可怜东西。这一晚,他也如同丧家犬一般,被从东赶到西,又从北赶到南。往日的旧交,曾对他寄予厚望的前辈,个个像是闻到了什么刺鼻气味,警觉地不肯见他。

但事情还没有传开,就还有一线希望,一整夜连续不断的失望,让舒原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就像是坠入无光也无底的湖底,难以呼吸。

幸好现在天如常亮起来了,天边绚烂的朝霞显示这将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低头时舒原不禁喉中响起一句模糊的粗话,幸而没有出口。他把狗放在地上,这时才发觉狗本应是白色,不知在外面流浪了多久,长毛纠结,黑乎乎的大眼珠是狗全身上下唯一的亮点,狗的眼角却堆积了厚厚的眼屎。

舒原拧紧眉头,从板车上捡来两根干稻草,他不太确定地靠近狗,刮第一下时,狗张开了嘴,看见它亮出来的尖牙的瞬间,舒原向后缩了一下。但狗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尾巴缓慢无序地冲他摇。

应该不是要咬他。舒原一鼓作气把狗的眼屎清理干净,最后一下,狗突然扭头,一声震耳欲聋的狗吠让舒原心脏瞬间狂跳起来,无意识地“啊”了一声,踉踉跄跄后退着起身,手抓到板车,才让他勉强稳住身体。

“汪!汪汪!呜——”狗的咆哮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人群突然沸腾起来,刚摆出货色的摊贩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活鱼奋力一挣,哗啦一声掉进盆中。

飞溅的水花沾到舒原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他拉满血丝的眼睛,豁然张大,不敢相信地注视着被士兵抓在手里的那颗人头。

中年人安详地闭着眼,脑门上那道巴掌宽的口子肿胀不堪,带着青紫的颜色。

金色的阳光照在死人略有浮肿的脸上,他干枯的嘴唇微张,血洞里见不到一颗牙。

“哎,跑什么啊,胆小鬼。”

“大人还哭,羞羞羞……”

“这人是犯了什么重罪吧?真是造孽。”

“什么呀,那是朝廷派的人,我兄长在周王身边当差,昨夜抓了这奸细,撬光他满嘴牙也没问出什么来。张茂先的手下挨了一顿打,什么都说了。那张茂先也是不知好歹,周王当他是兄弟,他却勾结元人,串通镇南王攻打高邮。”

“诶,这种人活该下拔舌地狱,怎么不割了他的舌头。”

“你怎知没有割了他的舌头?”有人大笑。

“那我得到前面去仔细瞧瞧……”

乱哄哄的说话声越来越远,舒原脚步凌乱地跑出很远,他茫然地向前看了一眼,有士兵围在他的家门口。

舒原朝前走了一步,见到管家在同头目说话,头目身边跟着的人分外眼熟。正是看守过孙捴的一个兵丁。他握着腰上的刀,旋身喜气洋洋地与同行的士兵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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