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破的?”难道是跟人赤手空拳对打?上了战场,步兵都会看紧自己的武器和盾牌,否则性命危殆。攻打集庆的时候,有几个月纪逐鸢都没有同李恕见过面,不能判断他是什么时候怎么受的伤。
“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沈书道,“从前他每次见到我,都要兴致勃勃与我讨论舒原,这次他什么也没问。对了,舒原最后一封来信里,也没有附给李恕的信。”
“隔得那么远,联系自然便弱了。”纪逐鸢拈起沈书的下巴,四目相对,沈书想不了旁的事情,只专注在眼前的人和他带来的温暖与刺激上。
由于下午才出发,晚上不得不借宿在客店,店家本已打烊,见冲进来的人当中有人头裹红巾,便唯唯诺诺不敢多说。第二天一行人离开时,李恕留下房钱,令店主甚为惊奇。
沈书在等李恕,两人在店主微诧的眼神里走出。短短的一段路,沈书没有看李恕,而是望着眼前铺满泥沙,在日光下干燥扬尘的道路上,嘴唇轻动,说了一句:“舒原可能会到我们这边来。”
李恕心中剧震,他抬起头时,表情已恢复了沉静。
沈书看了他一眼,更加确认纪逐鸢说得没错,距离和时间使李恕对舒原不再那样关切。
二人分开后各自上马,沈书的马跟着朱文忠,而李恕跟着朱文正,自然便离得更远。
进了应天府,朱家两兄弟去朝朱元璋复命,朱文正带了李恕去,朱文忠让沈书回去休息。
朱元璋借住的民居,正是陈迪的家,陈迪人已先回和阳去打点事情,将自家宅院随意借给朱元璋,如同当初马秀英生产时他所做的那样。
不同的是,如今应天府里有数不清的商贾愿意将亭台楼阁出借给他。
沈书洗了个澡,在院子里晒太阳,揉了一会狗,问候黄老九,又将家里的花花草草检视一遍,回房去睡,晚饭也就在卧房中吃,吃过又睡,这便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沈书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敲门,他仍吃他的早饭,同黄老九闲聊。
郑四步履匆匆地过来,附耳对沈书说了一句:“少爷,您有一位朋友跟着我叔爷的商船,到了和阳。叔爷不知怎么办,将人先安置在家里了。”
“什么朋友?”
“来人说姓舒。”
沈书猛然呛了一口粥,瞪大眼睛瞧郑四半晌,伸长脖子,把嗓子眼里的粥吞干净。
“回和阳?”朱文忠当即反对,“应天府的事儿还不够你忙的是不是?回和阳做什么?有什么事你派郑四去,你手底下能办事的人是不是没有?没有我给你几个……”
“陈迪新找了一处矿场,你放心别人去就让别人去。”沈书气定神闲地说。
朱文忠闭上了嘴。半晌,沉着脸问:“何时回来?”
“几天功夫,不出这个月,一定回来。没回来你就让张楚劳领我的差事。”
张楚劳俨然已是沈书的副手,但有些事沈书尽量自己做,譬如说蒋寸八的沟通,他向来是自己来。一是旁人不大懂,二是沈书认为,军械也算机密,改良过后威力更甚,携带更加方便的手铳如何制造,自然不能叫旁人知道。否则大家都造得出,一样是硬碰硬,会死很多人,这样一来,军备上的优势便不复存在了。
为免天太晚,借宿不便,傍晚时沈书便住进了客店。他只带了郑四一个,郑四打了洗脚水来,沈书便让他去睡。
陌生地方的客店,地方不大,通院子就五六间房。房间里弥漫着久无人住的腐朽味道,沈书坐在灯旁的凳子上洗脚,外罩一件烟青色的粗布旧袍子,天气闷热,仅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姓舒,那必是舒原。沈书几乎不作他想。是终于想清楚了,要来朱元璋这边,还是隆平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穆玄苍现在在和阳还是在应天府里,他也说有事,会是什么事?反正回和阳一趟,去拜访一下卫济修。如此满腹心事地睡去了,天不亮,郑四照沈书昨夜的吩咐叫醒他。
值此黎明前最后最深沉的黑暗时分,沈书头脑昏沉地坐在榻上,闭目凝神静思片刻。平日总有人同沈书一起行动,今次他只带了郑四一个人,不能是郑四反过来带他,什么时候出发,行经何处,先找谁再去见谁,都要沈书自己拿主意。
是以从醒来那刻开始,他就必得逼自己赶紧清醒起来。实则骑马上路后,让晨风拂面,好好吹一会,自然也便清醒了。
半日的马程,沈书在马背上彻底捋了一遍思路,他心中最牵挂的还是舒原。而且急需知道舒原为什么孤身一人前来和阳,这是从一个农民军造反派的阵营,跑到另一个,弄得不好是要被杀头的。
既如此,说明让舒原决意离开隆平府的理由,必是一个危及性命的内情。眼前沈书无法判断是否会影响暂且从属于“宋”的朱元璋以应天府为核心朝八方扩张的兵马。
完了见一见穆玄苍,依沈书对穆玄苍的了解,穆玄苍考虑事情着眼不够长远,沈书没有接触过兀颜术,但从康里布达和穆华林的态度,不难判断,兀颜术当时一个比穆玄苍更有魄力和远见。穆玄苍最担心的是穆华林还会杀他,但他应该也已经察觉,穆华林暂时将此事放下了。穆玄苍应该很清楚自己不想搅合在暗门的事务里,而康里布达南下后,情势已经完全起了变化。
当康里布达在大都,沈书完全没有别的渠道获知康里布达的下落,那时康里布达趁胡人暴|乱劫走本在穆华林手上的传国玉玺,与穆玄苍的短暂合作,一是奉师命,更重要的是沈书的私心,他希望找到康里布达。而这一次,康里布达去云南取传国玉玺,沈书并未告诉穆玄苍,穆玄苍自顾不暇,而康里布达又是从应天府启程。穆华林也在应天府,穆玄苍是在几日前沈书去镇江时才抵达应天,也从未提及过康里布达,想必他是不知道康里布达已出发了,也就无从谈及让暗门的人去跟着康里布达。
康里布达被暗门盯了这么久,也会格外小心,倒不怕穆华林会猜到他的行踪派人去。如果穆华林有更好的选择,早在派人追踪康里布达在大都的行踪时,就会派自己人而非托给兀颜术。
不,还有一种可能,兀颜术与穆华林的关系可能并不是接受了一个委托这么干净单纯。
见见穆玄苍,问清楚他没说完的那件事,以免什么时候就节外生枝。
把和阳的两处房子卖了,走的时候带上郑武。至于卫济修那里好办,不过是聚一聚,清谈些许辰光,要是卫济修愿意,便由他牵头出面,同和阳几家有来往的富商吃一顿饭。
这么一算,约略两日间便能办妥。
沈书带郑四进城时在城门验查身份,便碰见熟人,于是文书也不看地放了他们进城。有时候沈书不得不感叹,有点人情关系,行事是便利不少。能认脸的事情,总能省却不少时间。
两人径直到郑奇五的家,郑奇五家里的管事说他到铺面上去了,请沈书先到厅上去坐。
婢女捧来一盆热水,另一人捧来的盘中有洁净的帕子供沈书擦手擦脸。骑了一路马,着实擦出来一打尘。
有人奉茶,沈书便从善如流地坐下来,打量郑奇五的地方。连偏厅也翻过了一遍,多宝阁陈设的珍品更换了一遍,沈书上一次过来,少也是半年开外,足见郑奇五这大半年来生意做得很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