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等到下午,纪逐鸢还没回来,也无人前来报信。沈书交代了家里几句,铸造局的账清算得差不多了,沈书留下周清,让张楚劳带他。至于舒原,沈书本意想把他留在应天府,如今常州已经攻打下来,怕万一有张士诚的手下来和谈,认出他来,索性沈书把人带走,省得麻烦。
骑马骑了两天,到陈迪在太平的家里时是傍晚,陈迪安排了酒席给沈书一行人接风洗尘。
他穿一身贡缎的石青色大袍子,腰间却不用华光万丈的金银腰带,反学文人系一条二指宽的襕带。
席上安排四名娇美的婢女服侍,弄得舒原大不自在。
沈书啜了一口酒,乐道:“咱们陈大善人就是这个路数,喜欢鲜花锦簇,美人当前,鸿虚兄尽管放轻松些。待会酒劲发散了,带你去澡池子好好泡一泡。”
陈迪:“我也打算去。”
“泡澡就别叫美人作陪了,我谢谢您。”沈书端起酒杯敬陈迪。
个把时辰后,三个男人在池子里泡着,各自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有清秀的小厮负责擦背,手劲刚好,平日里洗澡总是搓不到背,偶尔让人好好刷一刷,感觉格外畅快淋漓。
沈书睁开眼,不远处舒原闭着眼,向来禁欲的脸上也现出些许微醺的神情。沈书嘿嘿一笑,捧起水泼陈迪和舒原。
陈迪惊得险些跳起来。
不到片刻,三个人连头发都全湿透了,搓背的只好解开他们的头发,用脂膏细细地揉。
“老陈啊。”
“嗯,小沈。”陈迪重新闭上了眼睛,池子里的热水中不知加了什么,颜色乳白,连陈迪的皮肤都被衬得十分白润。
“过几天铸造局会出一个明年的采购单子,到时候抄一份,我让郑四送过来。得请你多费心,恐怕量会有些大。”
“有多大?”陈迪说话声带着鼻音,就像要睡着了。
“今年的五倍到六倍。”
“什么?!”陈迪一声惊叫。
沈书睁开眼睛,一脸懵地看他,双眉微扬:“不行?”
“不是不行……这得动用不少人。”陈迪按住发根紧贴头皮的部分,回头看了一眼搓背那小厮,小厮连忙松手,陈迪拿了梳子,吃力地展开双臂,鸭子划水地到了沈书的对面,坐下来边打整自己的头发,边蹙起眉头问他,“怎么突然要这么多?”
“你想不到?”沈书泡得脖子微微发红,屁股挪到高一级的台阶上坐着,靠在石壁上的背有点不舒服。沈书正色道:“试制得差不多了,就需要产更多,自然需要更多原料。”沈书回头看了一眼。
陈迪对小厮们说:“你们先退下。”
舒原略显得有点尴尬。
正在这时,沈书对陈迪说:“明年朱文忠怕是要带兵了,我得跟去,铸造局的事情会有新的人分管。”
“那你这一年岂不是白干了。”陈迪很清楚沈书在和阳的动作,商场上的风声,吃顿饭就漏得跟筛子似的。最让陈迪看重的,是沈书同朱文忠、马氏的关系,但若朱文忠带兵出去,对陈迪本人的生意,便没那么大用了。
“不会白干,不过有一件事要大哥帮帮忙。”沈书微微一笑,“届时无论谁来谈,只要大哥给我一个,除了我谁也拿不到的价,那不管谁接铸造局,都甩不开我。”
陈迪沉吟片刻,微微睨起眼,白瘦的手臂一字打开搭在澡池子石壁上。
“这么做于我有什么好处?”
“让一成利给你。”沈书说。
“你做得了主?”陈迪道。
“大可接下来的一年用来观望。”沈书泡得有点口渴,翻身从盘子里找出一瓶舍儿别,插了管子小口小口吸,是梨子的,甘甜清爽。在闷热的环境里泡久了,饶是肩膀都在水面以上,仍然全身发热。
陈迪没有立刻回答。
沈书重新坐回去,用热水搓脖子,朝陈迪说:“要是我不在应天府,就派舒原来见你。”
“我听说,朱文忠甚得朱元璋的器重。”陈迪徐徐说出这么一句。
“那是他亲舅舅,你说呢?还认作干爹,只有亲儿子比得过,朱标才多大点。”沈书心不在焉地说,“最近他舅盯得紧,生怕朱文忠第一次领兵出岔子,手把手教他怎么打。”说到此处,沈书倏然坐起身,闭了嘴。嘿嘿一笑,转了话锋,朝陈迪问:“晚上给你爹请安没有?要是忘了泡完澡记得去一趟。”
陈迪险些一头栽到澡池子里,泡完澡还心有戚戚然,怒斥沈书道:“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百善孝为先呐。”沈书裹着宽大的浴袍悠然叹道,“药膏记得让人送来。”
舒原从未住过像陈迪家这样奢华的大房子,看什么都觉得好奇,而陈迪家里所用的许多东西,他更见所未见。
婢女送来的药膏晶莹剔透,碧绿如玉,舒原用手指抠出一点儿来,往大腿根上抹。
沈书已经把药膏均匀地涂在红肿的腿部皮肤上,脱了浴袍换干燥的单衣。
“衣服一晚上怕干不了。”舒原担忧道。
“明天也走不了,走的时候没干穿走就是,陈大善人不会找你讨回来。”沈书调侃道。
“他挺有意思。”
“商人无非就是图利,无论他在同谁打交道,你只要看成是在做买卖便是。”沈书这话一出,两人同时都想起了张士诚。
“明天我们做什么?”舒原问。
“睡到自然醒,等人来叫吃饭,陪人吃喝摸骨牌闲谈。”
“那我说些什么?”
沈书高深莫测道:“不说什么才重要,今夜同陈迪谈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吐露,肯定会有人问应天府的情况,是什么情况就怎么说。”
“要是问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