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小一里路,派去探查的人顶着雨回来,斗笠下露出一张冻得铁青的脸,骨节分明的双手抱在一起,略微一礼,大声汇报:“大人,观音庙里正有人打杀,卑职无法辨明是何人打斗,先行回来禀报了。”
“我去,你在此等候。”穆玄苍当机立断。
沈书把箭篓从马鞍上取下,背到背上,招呼从人,决然下令:“都去,林颂留下,带两个人把车马停到那个棚子里。”正在东方,爬山虎覆在一个破草棚上,地方宽敞,恰好可用。吩咐妥当,沈书带了余下十八骑,跟在穆玄苍的马后。
穆玄苍回头做了个手势。
沈书朝右首那人低喊道:“分散开,把观音庙围起来,不许放走车,若有人闯出,不用拦。”
两队各十人,将不大的一座观音庙前后围住。沈书翻身下马,上前推了两下后门。
穆玄苍一看便知,“后门上了锁,唱的一出瓮中捉鳖。上去看看。”穆玄苍提气一纵,轻如飞燕地上了墙头,回头一看,沈书还在地上。两个手下蹲在地上,沈书踩在他二人肩头,勾住树杈,双腿一个倒钩,竟攀着树爬上屋顶去了。
“当心!”穆玄苍压着嗓音。
沈书才在屋顶落脚,脚底却似被猛鬼一抓,凉意顺着双腿一擦,火辣辣的一片直硌到屁股。幸而腋下被穆玄苍双手架住,穆玄苍站在屋脊上喝了一声:“起——”
沈书跌坐在屋脊上,喘息不定,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往下一看,正是观音掐的拈花指,真要摔下去了,非得落下两个血洞不可。
“在那里。”穆玄苍道。
沈书往下一看,第一眼便看见停在东西两排廊下的车架,正有两人强行往马身上套车。
“是暗门的车?”
隔了老远,车上没有记号,穆玄苍也认不出,但他认出了正在厮杀的手下人。
“我们下去帮忙。”沈书话音未落,穆玄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再看看,未必会输。”
“又是他俩!”雨雾当中,正有两条与人缠斗的身影沈书见了不止一遍,当即恨得牙痒痒,拔箭就射。
“房上有人偷袭,上房!”帖木儿把手里羽箭斩成两半,挥刀一声吆喝,便有人吹着口哨为号,五六个好手跃上房顶。
穆玄苍像蛇一样灵活,从沈书方才踩破的洞里跳了下去,一手往观音拈花指上牢牢一握,顺着观音像滑了下去。
“下来。”穆玄苍大喊道。
沈书眼睑激剧跳动,又有敌人冲杀上来,只好把心一横,脚进了洞,双手还撑在房顶上。
一柄明晃晃的长刀闪着寒光,当的一声斩得瓦片飞溅。
沈书手掌下的瓦片碎开,失重地掉落下去。
斜刺里一截马鞭飞甩过来,缠住沈书的腰。
沈书只觉腰上一紧,被拽得从观音臂上滑下,接着便有一条有力的手臂越过沈书的肩背,将他朝怀里一带。
“躲好了!”穆玄苍冷声道,往沈书的肩头一按,沈书就势滚进观音像侧背座后的弃置供桌下面,侧旁正有一个狗洞,冷风从中狂涌而入。
扑扑的落地声不绝于耳,方才上房顶那几人又从房顶跳了下来。沈书手脚并用,从狗洞钻出,墙外正有一架木车,轮子掉了一个。沈书觑着眼从车下向外张望,却没看见纪逐鸢,他哥是不在这里,还是在罗汉堂内?
通往罗汉堂的廊庑就在两步外,沈书解了蓑衣斗笠,丢在车下,背好弓箭,五指绷得手背青筋暴突,指尖终于离地,一个闪身撞进了罗汉堂。
恰在此时两把长刀砍在一起,金石之声乍然迸发。
沈书一头撞进黑暗,潮湿呛鼻的空气无孔不入地直扎进肺里,沈书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正在这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沈书手里握着一枝箭。
“是我。”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热烘烘的吐息。
沈书浑身一软,转身猛扑到纪逐鸢的身上,纪逐鸢竟没站稳,两人齐齐摔到地上。沈书趴在纪逐鸢身上,当即察觉到他哥的变化,心里本来紧张得要死,这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起来。”纪逐鸢屈起一条腿,坐起身。
沈书先起来,不等他拉一把纪逐鸢,纪逐鸢已自己起来了。
沈书正要说话。
“别出声。”纪逐鸢去将小门抵上,擦亮发烛,沈书才看见门背后原是用木棍撑住的,被他撞断了一根。
“这不顶事。”沈书小声说。
“我知道,过会再出去。”纪逐鸢道,“等他们打得差不多再出去。过来。”纪逐鸢朝沈书勾了勾手指。
沈书忙过去,纪逐鸢便握住他的手,带他朝廊庑深处走。发烛的微光萤火一般,偶尔照出罗汉鲜红扭曲的嘴唇,法相庄严的巨目,手上长蛇如舞,座下白象耳如蒲扇。到底是一处小庙,泥塑做得不行,有些甚至显得可笑。
纪逐鸢停下脚步。
沈书听见动静,看见地上那三人,个个都被堵了嘴。
“太吵了,每天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让他们安静两天。”纪逐鸢往地上盘腿一坐。
沈书一眼看见他身边两人的包袱,从靴子里取出短刀,从袍子上割下几条布来,在纪逐鸢疑惑的眼神里把布条搓成拇指大小,塞进裴狗儿耳朵里。裴狗儿满脸疲倦,不知道这几日在纪逐鸢手下吃了什么苦头,沈书塞他另一边耳朵,他甚至伸了脑袋迎合。
纪逐鸢把裴狗儿两个手下的耳朵也堵了,蹲在远处,搓去指上泥灰,借着一点发烛的微光端详沈书,拈起沈书的下巴,左右打量。
沈书有点不好意思,拿了包袱,示意纪逐鸢过去点。
两人沿着来路,退到能看到门的地方坐下来。沈书解开包袱,从内取出那两支铳,填上火|药。
沈书有点紧张,手便发抖,纪逐鸢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说:“我看见了两个熟人。”
“我也看见了。”沈书舔了舔嘴唇,“那两个杀手,要活口。余下的都杀了,只有十几个人。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一共十八个弟兄。但真要交手,白白送命。”
纪逐鸢看沈书的表情,听他说话,略微蹙起了眉头。
“你知道来抢药的是什么人?”
“回去再跟你细说,说来话长。”沈书把填好火|药的铳给纪逐鸢,上好另一支,“射膝盖,刀呢?”
纪逐鸢拿上了刀,沈书正要去开门,被纪逐鸢一把拽了回去,紧紧按在怀里,短短一瞬,沈书心跳如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书拿手搓了一下纪逐鸢的耳朵,垂下眼睑,在纪逐鸢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拉开门左右观察,趁无人留意,一个滑步钻到狗洞外的木车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