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祝牛耳做了个手势,点头哈腰地让在一旁。
李却虞大摇大摆进来,个子却没有纪逐鸢高,见到沈书,李却虞满脸堆笑,热络地走到桌边直接坐下了。
“久不见小沈大人,一切如故啊?”李却虞容长脸,方额头,脸孔带着经年不退的红。
沈书对这李却虞的印象着实很模糊,下池州点兵时见过几次,话都没说过一句,不料此人上来就这么自来熟。
“李将军。”沈书微微一哂,看了一眼纪逐鸢。
纪逐鸢:???
沈书:倒茶啊!
纪逐鸢双眉倒竖:老子伺候他?!!!!
纪逐鸢过来给李却虞斟了杯茶,下垂眼,把茶杯往李却虞面前一杵,茶水四溅。李却虞到底有点做了副将军的架势,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祝牛耳蹭过来挨着李却虞坐下,左手持杯,右手手指贴在外侧杯壁上,把茶杯往纪逐鸢的面前一送,只想蹭个顺风。
纪逐鸢嘴角一勾,给祝牛耳斟茶。
沈书便不去理会,正要跟李却虞说两句。
祝牛耳突然一声大叫,茶杯飞掷了出去,撞在墙角砸了个稀碎,连忙把两根手指捣在嘴里。
沈书责备地看了一眼纪逐鸢。
纪逐鸢放下茶壶到旁边去整理床铺。
李却虞神色也不好,淡道:“小沈大人带的下人好大脾气。”
当时沈书跟朱文忠去常州,纪逐鸢不在,他向来跟吴祯,有时候吴祯跟徐达他便也跟徐达,徐、常二人又常在前线打配合,纪逐鸢一直在东线,李却虞没怎么见过他。
“我是个最没脾气的人,不带个有脾气的,怎么镇得住场?”沈书索性盛了碗粥边喝边朝李却虞问,“将军用过早饭了?”
李却虞本想说这都什么时辰了,转念觉得没准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有些事情能好办点。如今他是拿刀杀人的人了,从前不是,自认比眼前的黄毛小子通人情世故,盘算要跟沈书苦口婆心一番。
“这个粥不错,饼也挺好吃的。”沈书道。
纪逐鸢整理完床铺,就在沈书旁边站着,有如一尊门神,黑沉一张脸。
李却虞不得不拉开武人的架势,将双腿分开,试图坐得霸气一点。
“将军有何事急着找我?”沈书吃得差不多,总算进入正题。
李却虞把饼放下,看了一眼祝牛耳,这才说:“听说大人昨日去矿上看过了,不知情况如何?”
“将军常年在矿上,是何情况,您比我清楚。”沈书打了个太极。
李却虞眉头紧皱,道:“前几日矿井坍塌,死了几个矿工,我正带人出城巡视,击退游兵,一时没有顾得上。昨晚回来,碰上祝老哥的人在我那里等着回话,我这才知道。既然祝老哥已经往那几人的家里送了钱和治丧的楮锭果品,也设了灵堂给他们风光下葬,我看没有比这更好的处置了。小沈大人,咱们这里不要紧,都是小打小闹的,只要是完成公府要的产量,有些事情,能在下面处理的,又何必劳文忠少爷烦心呢,你……您说是不是?”
沈书沉吟不语,让纪逐鸢给李却虞倒茶。纪逐鸢这次没有作怪,把桌上三人的茶杯都添满,垂手退在一边。
李却虞:“小沈大人是读书人,该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那几个矿工的家人出来闹,无非是想多拿几个钱,钱给到位,自然也就不闹了。总不能叫死人活过来,祝老哥是实诚人,常常吃哑巴亏,替咱们垫了不少银钱,从不跟公府伸手,咱们到了这块地皮上,除了军饷照拨,一个铜钱的外水都没有。大人您细想想,要在前线,钱帛女人什么不是凭着咱们抢?”
祝牛耳不住给李却虞使眼色。
李却虞说到兴头上,也不看他,继续道:“您下来,是国公府的面子,咱们都把您当土地神敬着。照祝老哥的安排,原就是让您听两天戏,四处走走,吃点咱们这儿土产,再给您捎回去半车。大家高高兴兴的不是?您非得到矿上去,矿上多脏啊?昨天回来我一听,就说坏了,好在您是没损着分毫,稍微哪儿磕了碰了,谁不知道您是文忠少爷最看重的,回头把我调到哪个山头去了,我这头还想豁出一身胆,挣个前程,岂不是都完了?”
沈书看李却虞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这里是你管事,还是韦狄管事?”
李却虞张了一下嘴。
“是李将军管事。”祝牛耳道。
李却虞扭头看他一眼。
祝牛耳赔笑道:“是韦将军的职位更高,不过矿场上的事情,向来我们是同李将军汇报,还是李将军体察民情,下矿的时候也更多。素来是小人陪同,是以再清楚不过。沈大人不要看我现在这么黑,都是在矿场晒的,早年间淘金、挖煤祖上都在干,弄得这一身黑黢黢的,洗都洗不掉。昨日大人直奔矿场去,也没带个人,当真把小人魂儿给吓没了。又听人来报说这几日矿上有人闹事,生怕大人受惊,急忙就赶过去。万幸,那伙人闹过一阵,没有再去矿场。您想看看,他们哪儿知道谁是谁?到了矿上一看,有个像大人这么清秀的,猜您是端坐堂上成天享福的人,少不得一腔怒火要朝您撒。穷山恶水出刁民,大人年少,少有见识过,小人是见多了闹事的,拿家伙砸人的,真的是怕,大人有点什么损伤,咱们吃罪不起啊。”
“我带的人,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这位,杀敌无数,割过的人头没有一万,也有好几千了。”沈书似笑非笑。
李却虞疑惑地多看了纪逐鸢一眼。
沈书解释道:“这我哥,从东线换防下来,怕我到山里吃苦,非得跟来。李将军,我才多大点的人啊,大家都称我一声‘小沈大人’,这个‘小’字,自然不会是哥哥们看不上我,是我年纪小,大家肯赏我的脸,爱护小弟。”
李却虞听出了点弦外之音,脸色一僵。
“既然说到矿井坍塌,昨天我下矿也看到,有几处塌过的地方。这次是死了六个,不知从年初建成至今,一共埋过多少矿工?”
李却虞脸色不好看,想发作又不好发作,实在是沈书一脸温和神色,他难以判断沈书是向着哪头。
祝牛耳心中暗骂,脸上却带着笑,头略微斜垂,恭敬地回答:“就是这六个,再没有了。”
沈书端起茶来喝,没有看他两人。
纪逐鸢道:“在我的队伍里,知错而能改,我向来不重罚。只是若咬死不认,事后叫我查出来,必然一百军棍打底。”
李却虞当即起身,朝沈书一抱拳:“卑职去查,一定给大人一个准数。”
祝牛耳还想再说,李却虞既走了,他要说的话就不大方便了,只好也起来告辞,追了上去。
“废物。”纪逐鸢说,坐下来陪沈书吃早饭,把李却虞的碗筷推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