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去找找村口晒谷场附近有没有鼓。”
刘青:“昨天我看到有,不太大。”
沈书心中一动,欣然道:“去拿,然后直接到营门外跟我们碰头。”
刘青领命而去。
沈书等到纪逐鸢出来,黑马兀自在纪逐鸢的手掌里嗅闻,纪逐鸢背个褡裢,褡裢里鼓鼓囊囊的,沈书猜测不会都是黄豆。有时候他跟纪逐鸢闹着玩,从他身上什么都翻出来过,什么小药刀、锉刀一类,凿子、锤子,有些东西沈书也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
“走。”纪逐鸢看了一眼,问,“刘青呢?”
“让他先过去,我让他到村口找鼓了。”
纪逐鸢几乎立刻就明白沈书要做什么,一哂,把手在袍子上擦干净,揉了一下沈书的头,道:“聪明。”
沈书有点不好意思,以前纪逐鸢不常这样放在明面儿上夸他,有些话真的说出来,好听是好听,却也有点难为情。
“怎么就一匹马?”
不等沈书说完,纪逐鸢拍了一下马头,翻身坐上马背,朝沈书递出一只手,下巴微微朝前一点,“走!”
日光照得纪逐鸢的眉毛发光一般,他一半脸浸在光里,一半脸隐在阴影中,脸庞刚毅的轮廓在如此光影里愈发俊朗迷人,纪逐鸢更与沈书见惯的武夫都不同,他难得有一股野性难驯的气质。
“怎么了?”纪逐鸢出声。
沈书忙抓住他的手,借力也上了马。纪逐鸢双臂圈上来,一股雄性气息随之袭来,沈书收敛心神,大声道:“走!”
纪逐鸢两手一抖缰绳,马速极快地飞射而出。
沈书简直想放声大叫,他自己骑马很少跑得这样快,疾风如雷,呼呼地踏在耳蜗里,震撼五内。
纪逐鸢说了句什么,沈书没有答言,纪逐鸢便知道沈书听不清他说话,不再交谈,反而有意炫技,施展浑身解数,带沈书在出了村的平川上放肆狂奔。
“你——慢——点!”沈书终于有点受不了了,感觉胃在翻腾,但真的太爽了。
“快到了!”纪逐鸢把缰绳一紧,让马放慢速度。
“那就快点啊!”沈书又说。
纪逐鸢:“……”
“不是快到了吗?快点快点。”沈书两腿一夹马腹,纪逐鸢重新赶得马儿飞奔。
不到片刻,军营的帐篷在目力可及的西北方向现出轮廓,晨雾奶白,将眼前荒芜的田地笼罩住,隐约有人声传来。道旁零星长着野生的桃树和李树,杏树挂了果,黄澄澄的一片。
沈书一时有点走神,纪逐鸢先下马,拍了一下沈书的腿,沈书倾身过来,纪逐鸢一把将人抱下来。
“刘青还没到。”纪逐鸢往四周扫视,“他要是到了会站在我们容易发现的地方。”
“先过去看看。”沈书牵了一下纪逐鸢的手,又觉不大妥,待要放手,纪逐鸢主动紧握住沈书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嘴角微微上翘,只不看沈书。
“王八蛋,缩头乌龟,龟儿子些给老子们出来,妖寇,真当你爷爷吃素的!”头前手持火把的男子不知是做什么的,裹巾凌乱,身上短衣敞怀,腰上一把短刀裹在旧得发白的一块皮子里,脚上一双草鞋,十根脚趾粗短乌黑。
“放火烧他们!”有人叫道。
立刻有人应和。
纪逐鸢把人拨开,他个子太高,只得低着点身,右手握成拳有节奏地向上举,跟着人声低沉地吼:“烧他们,烧他们,烧他们!”
沈书:“……”挤到人群前面,沈书立刻就发现了,这群人有备而来,带了十几桶油。有人打开桶盖,往紧闭的营门和两遍木桩哨塔下部泼。
“多泼点,泼他一圈。”一个面相凶恶的瘦子说。
“老陈,火把还有没有?”有人过来问。
沈书觉得奇怪,怎么还没有人出来,难道真要等放火烧,军营里的人才会往外跑?
就在这时,纪逐鸢拉了一下沈书的袖子,沈书顺着纪逐鸢的视线,望见哨塔上有人。
还有绳子在不断往上吊东西,是捆好的箭,一捆足有六十枝。绳套在竹箭腰中,竖垂的箭贴着支起哨塔的木桩缓慢上移。
“现在点火吗?”一个年轻人五官眉目让太阳晒得挤作一团,过来问方才叫骂那人。
看起来那位“老陈”,是这些人里的头儿。沈书试图从人群里找看看有没有那日被自己带到矿上去的人,然而眼前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脸都晒得很黑,一眼望过去,要把每一张脸都看清根本不可能。
“再等等。”老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目色焦急,似乎想找什么人,最后神色一黯,表情显得疑惑。
“他会不会在找阮田?”纪逐鸢上半身塌着,不仔细看像个驼背,贴在沈书的耳边说话。
“有可能。”沈书也没看见阮田,“可能他挑动了几个亲朋好友来,自己却没来。”
“他发觉有人跟踪了?”
沈书不确定地摇头:“我跟他照过面,人很狡猾,也可能只单纯不想当出头鸟。”沈书又到处看了一眼,眉毛微微皱起来,如果刘青再不出现,红巾军先忍不住,从哨塔上放箭下来,这些拿着镰刀锄头杀鱼刀的乡民,恐怕要遭。
火油泼得到处都是,气味刺鼻,一把火点了,就算没有烧死人,营房外的防御工事也得重筑。沈书心里疑惑,难道是韦狄今天不在?就算把门关起来避免与乡民冲突,骂得这么难听,做将军的忍得住,这些豁出命造反的农民军人,也不可能忍得住。
有个声音格外尖锐的男子朝哨塔上一指,惊叫道:“上面有人!”
“有人有人!”
“他们不会要杀人吧?!”此言一出,人群往后退出一射之地。
“妈的,还敢藏暗箭,给老子们滚下来,狗娘养的,老子肏得你娘爽翻天生下了你这孬种,还不下来叫爹!”
哨塔上架好了弩机,不能再等下去,沈书拍了一下纪逐鸢的背。
老陈脸上亢奋得通红,唾沫横飞地跟着乱骂。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握住他的肩膀,老陈只觉肩上一沉,骨头竟开始疼痛。脸色一变,正要回头去骂,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老陈,你是有娘生没爹养的种。”
“你谁啊!”旁边一人冲上去推纪逐鸢。
纪逐鸢把老陈的衣领一提,几乎就在瞬间,老陈成了他的盾牌。
那人一巴掌险些把老陈心脏按出来,老陈痛苦地扭了一下脸,大叫道:“生儿子没屁|眼儿的玩意,还不放手——”
话音未落,一股粘腻冰冷的液体从老陈的面上淋过。
谁也没看清纪逐鸢什么时候拿的火油桶,纪逐鸢将小半桶火油从老陈头上泼下。
老陈眼皮被油糊住,火油味几乎令他喘不过气,而且他的耳畔,感受到一股可怕的热意。
“啊啊啊啊啊啊!”老陈惨叫起来,像被人撬了膝盖骨,一个劲往地上滑,偏偏后领那股劲儿扯得他跪不下去,他浑身一抖,齐膝的短裤管里有液体流出,淌了一地,随即老陈浑身一抽,哭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是我干的,是阮田让我来的!我是被那小王八羔子骗的,他自己没来!”
人群里七嘴八舌地说话,沈书耳朵都快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