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深处, 一架马车由远及近,速度越来越慢。
驾车的人拼命嘶吼,不断催促马儿快跑, 月光洒在康里布达奶白的皮肤上,他脸上的血口十分鲜艳,不留心就像一瓣精心装点的花。戈壁的夜晚寒冷无比, 康里布达推开车门。
年轻美貌的妇人瞪着惊恐的双眼, 她只比康里布达大两岁。一个刚有一岁的婴孩蜷在妇人浅粉洒金的裙袍上,圆润的手指里紧攥一串珊瑚珠。
另一个男孩躺在妇人的腿上,还有一个女孩, 稍微大些, 已经五岁。她没有睡, 依偎在母亲身边,一直在轻拍弟弟的手顿在半空, 继而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以保护的姿态拦在妇人和婴童的身上。
“不行, 得分开,马拉不动了, 前方有驿馆, 凭令符可以换马。到了之后, 万万不要出声。”康里布达极度焦虑,看那妇人的眼神,却很温和。
然而当他关上车门,康里布达两道浓眉便垮了下来,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亮又快圆了, 已是七月中旬, 不到朔日,对离开大都多少天他已不太有概念。
多半时候康里布达都带这四口睡在路上,他是赶路惯了的人,躺在地上也能睡着。于是女人和小孩在车上睡,他便在车下生火做饭,寻常时候康里布达不会轻易打开车门,只因那汉女极易受到惊吓。
只是拉车的马实在受不住,必须得换马,康里布达备得有通行驿站的银质圆符,假借随便什么王公的名义便是,有时候话也不必多说,馆舍官员便会放行。
这条路康里布达跑过数次,见到界碑便知,约莫再驱车西行十数里,便有驿站。
马车再度颠簸上路,戈壁路面难行,遍是冈陵丘阜,昼夜温差极大,夜里十分寒冷。
到后半夜,康里布达的脸亦冻得发青。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追踪而来,康里布达顿时不困了,侧身向外一看。
不远处绵亘的山丘线上,一队数十骑正急赶而来。
“驾——!”
清脆的女声遥遥传来,康里布达一咬牙,不断用马鞭抽打拉车的马儿,马臀被抽出了鞭痕,再激发不出力气。
马停下了四蹄,拗着头不肯再往前。
车门响动。
“不要出来。”康里布达叮嘱一声,从门缝里瞥见一双大而圆的眼睛,认出来是他最小的一个妹妹。康里布达安抚地笑了一笑,坐在车辕上。
只消片刻,马队冲了上来,将车驾团团围住。
一身火红胡装的也图娜坐在马上,她下巴微扬,脸上永远是骄傲的神色,宛如戈壁深处艳丽无匹的天宝花,金子中镶嵌的蓝宝石点缀在她额间,却还不及她的双目来得光辉灿烂。
康里布达放弃地跃下马车,连日干渴的嗓子只能挤出沙哑的声音:“阿姊,放过他们吧。”
“你在说什么笑话?”也图娜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冷峻,她瞥了一眼马车,正要下令让手下将车中的人全部杀了,康里布达却将袍襟一掀,他背脊笔直,双膝却弯折下去。
粗粝的沙石透过薄薄的丝裤,令康里布达的膝盖感受到疼痛。
“你!”也图娜怒极,举起鞭子就要抽他,利落的一声鞭响,鞭子却只在康里布达的身侧留下一道痕迹。也图娜气得浑身发抖,见康里布达丝毫不惧,她眼圈略微发红,咬住了嘴唇。
“你知不知道父亲为何派我去平金坊?”也图娜控制不住身体发抖,“你又知不知道纳门涂为何胆大包天,胆敢背叛父亲?你们都被这汉女娇滴滴的面容蒙骗,父亲也便罢了,康里布达,你以为凭父亲会不知道你在大都的所作所为,你知不知道是谁一直在父亲跟前为你求情?”
康里布达温柔地注视也图娜,回答她:“是你。”
“是谁照顾你的亲生母亲?”
“是你。”
也图娜渐渐平静,鞭子垂在她的身畔,像一条乖顺的长蛇。她不解地看她这个弟弟,忽然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你知不知道,将你捉去,严刑拷打,险些要了你小命的人是谁?”
“若非用药,他们捉不住我。”康里布达道,“我知道是父亲的命令。”
鲜红的抹胸包裹着细金边,也图娜胸口不住起伏,她神色复杂地收起鞭子,坚决道:“车上四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话音刚落,也图娜突然改了主意,冷冷注视康里布达,“你想我留下父亲的孩子对吗?”
康里布达没有回答。
也图娜思索道:“杀了那贱人,我会放过父亲的孩子们。”
康里布达全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也图娜如此憎恶那汉女,也图娜也从来不屑于解释,她口中只称那名汉女是“贱人”,莫说敬称长辈,也图娜甚至不愿意直呼她的名字。
“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她一点武功也不会,父亲已死,他疼爱蔡姬,大家都知道。”康里布达还要再劝说。
也图娜打断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