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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六(1 / 2)

来的是香红, 沈书当即起身,将袍襟一掸,脸上微微发红, 抿了唇问:“是夫人有吩咐?”

香红大方地行礼,答道:“夫人有请大人过去说话。”

廊庑下无人,一路竟都没有碰上旁人。难怪来的不是李垚, 入府后又叫等。会是什么事?沈书先想到韩娘子, 但朱文忠经前一次那女子不告而别,这次一定会格外当心不让人发现。马秀英坐镇公府后宅,两个郭氏女帮忙打点, 外面甚少听说内宅的事, 若有大事, 怎么也会有人讨论。沈书实在想不到马氏找他做什么,今时不同往日, 围聚在朱元璋身边的文人很多,不少人既是自荐, 也走朝廷不兴科举时走过的老路,来应天府游谒。

元人重实务轻经史, 除了宿卫可做大官, 再就是饱学之士, 往往是校官或者提举教授,最多的,是以吏进官。一个汉人要从乡试一路考到京师,再到地方上去做官,那是千难万险的事, 其中又需用银不计其数。到京后所有路子都要拿响当当的铜钿做敲门砖。

所谓游谒则指前宋末年时兴的以文会官, 将绞尽心力所作的诗文投到显贵手中, 以求扯上贵族裙带,举荐为官。凡此种种,大多因为有元以来,科举在朝廷选任官员时作用下降,有点家底的江南文人,打点行囊到京师做谒客,以期能鲤跃龙门。但这已是文宗时的流行,变钞失败后,本就崇尚武力的元人,更愿意为手握义兵能为朝廷镇压叛乱的豪强加官进爵。如此便有不少儒士转向江浙新起的两股势力,一是自封周王的张士诚,二是今年在浙东浙西节节胜利的韩宋。

就在这一年当中,沈书先到常州,之后随朱文忠在池州青阳一带作战。朱元璋打开的局面,早已不同于两年前滁阳胡人暴|乱那时,更不是从小小和阳渡江,将全副身家押在前线的危急时刻。

沈书自己心里明白,随着自己一天天长大,马氏看待自己,会更像在考量一个可供朱家驱策的吏员,而非被朱文忠带着一块去吃饭的伴读书童。那评判的标准就会简单得多,便是他沈书能不能做朱文忠的益友忠仆。照朱元璋的行事风格,但凡主将小节有亏,首先被处置的便是他身边的文人。沈书快速在心里想了一遍,最近朱文忠确实没有什么行为不当之处,便把心且先放到肚子里。

香红引沈书到院中,入内传话。

马秀英住的院子比在和阳时大多了,夏天的荷花全已干枯,黄叶还未捞出。桂花香飘十里,这地方就有五株,全都坠满浅黄可爱的串金小花。

没站多一会,有人来请,沈书便入内。

见到马氏,沈书第一感觉是马秀英胖了不少,就不与在和阳的时候比,仅仅同怀着孩子那时比,整张脸都圆了,体态更见丰腴。马秀英先叫人上茶点来,沈书是吃过饭来的,有点吃不下,只咬一口便放下了。

幸而马秀英性子仍与从前一般,没有太多弯绕,很快便将苦恼之事和盘托出。

原来朱元璋有二郭侍奉,到马秀英这里来得少了许多。

沈书一听,顿生局促之感。

马秀英笑道:“你不必觉得紧张,生下樉儿前,也是同你讲,我心里的烦闷确有纾解。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无父母在身旁,你同保儿同岁,我当你是自家的小辈,想同你多说几句。”

这是在家里呆得闷了,心情不好。沈书心想:有些话同不相干的人讲,反倒比同亲近之人讲更容易说出口。

沈书听马秀英说了一会,斟酌片刻,方道:“主公待夫人与旁的女子,全然不同,夫人大可不必担心才是。”

马秀英苦笑道:“有何不同?一般的生儿育女,一般的嘘寒问暖。况且生完老二后,我已不复少女时候纤细,浑身也总是酸痛。姚大夫拿了不少方子来吃,也没见有什么效用。”

沈书正色道:“当然不同。当初主公过江,写过多少信给夫人,如今主公亲征时,可写信给旁人?”

马秀英垂下眼睫,手指缠裹住绢帕,轻声道:“倒是没有。”

“主公的长子、次子俱是夫人所出,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子女,也不曾见别人生下孩子来。”沈书心中本有疑惑,看马秀英表情有一瞬震动,便知自己猜对了,又道,“主公往后再有多少女人,夫人却只有一位,您是原配发妻,与主公同甘共苦。卑职听过不少主公与夫人的佳话,应当句句属实,既有不同于旁人的情分,她们如何能与夫人相较?为此黯然神伤,主公每日阅人无数,许多事情,他心中洞若观火,只是不说罢了。既然主公从未动过旁的心思,夫人如果心中有所怀疑,反会使得夫妻之间生疏。”

马秀英思索一番,微微皱了眉头。

“这也不妨,夫人已为主公生下两个儿子,日常只需将本分尽到,再让主公偶尔触及到往日情分。纵使美人多娇,何人更比夫人知道主公这些年里的甘苦?”沈书想了想,多叮嘱一句,“怨妒反会将夫君推给旁人,夫人泰然处之,旁人反倒无计可施。而且既然主公还不许别人生下孩子,他的心在您这里,您又何必自苦?”

马秀英笑了起来,摇头道:“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沈书端起茶来喝,知道马秀英已想通,这时不要去画蛇添足。待自己走后,马秀英应该能想得更明白,朱元璋有两个妾,既然马秀英主动提到生儿育女,又拿自己同其他美人比。沈书料定,马秀英生完这两个孩子之后,担心容貌不如从前,失去丈夫疼爱。她与朱元璋的次子去年出生,从朱标之后,又是怀孕生产,民间亦有传说,妇人孕中多思。

沈书曾听他爹说,他娘怀他时成日发火摔碗,家里竟只有一个好碗,每日里夫妻两个轮流用来吃饭喝水。

每次爹如是说,娘也只笑,既不辩驳,也不揍他。现在沈书长大了,当然明白爹在逗趣,而非真的家里只有一个碗可使。

沈书用完茶点,告辞出去,香红送他。

从马秀英的房间出来,沈书便让香红不用再送。

“我怎么觉得,先生怕我。”香红嫣然一笑。

沈书顿时哑然,只好让他送自己到朱文忠的院子去。半道上沈书又想,人家姑娘家都大大方方,他有什么好发窘的。一旦心中光明坦荡,行事便不再拘谨。

朱文忠知道沈书先去见过马秀英,只问一句跟他有无相干,既是没有相干,朱文忠便不多问。

“明日卯时启程,你收拾一下,还有你哥。”朱文忠把文报丢给沈书,似乎有些纳闷,吹去茶水里的浮沫,疑惑道,“张士诚这就降了,还说咱们关死他弟弟,有朝一日,他也要将我舅的左膀右臂,活活剐去一层皮。”

“降了?”沈书也有些意外,当年如果张士诚肯降,哪有后面这么多事。脱脱围攻高邮失败纯属偶然,当时高邮城破只在旦夕,谁也没有料到哈麻会在这时向脱脱发难,而蒙古皇帝也真敢此时解散脱脱的军队,不过是防备脱脱造反。倒给了张士诚一个好机会,率兵杀出,令余下的少量官军四散奔逃。

“降了,给了他一个太尉的位子,更好笑的是,连死了的张士德也得到一个官衔。”

沈书翻到后面,见报文说达识帖睦迩让周伯琦带人到平江抚谕张士诚,顿时脸色一变。

“怎么了?”朱文忠给沈书倒了杯茶。

“不喝了,刚在你舅母那里喝了不少。”

朱文忠便把沈书的的茶也拿过来自己喝。

“周伯琦字写得好,我还临过他的帖。”沈书解释道。

“可惜不跟咱们一边,不然带你认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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