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戌五出去了。
“你看这个。”沈书去架子上取来厚厚一本册子。
“新的,这什么书……”纪逐鸢翻了一下,“不是书?”他合上,翻来覆去看,封皮上没有字,狐疑地看沈书一眼,这才仔细看里面内容,沈书的字迹纪逐鸢很熟悉,上面却不是沈书的字,写的是信,书信起始与落款不同于其他文书,一眼便可分辨。纪逐鸢眉头一皱,“林凤的书信?全都在这儿?不是已经被烧掉了?”
“你再细看。”沈书朝纪逐鸢道,“这手劲儿不稳,是上了年纪的人的写法。”
“黄老先生?”
沈书点头。
这下连纪逐鸢也有些被震动,问沈书:“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确定写得没错?”
“一部分我已经看过,或者增减一两个字,意思都是对的,一封信里也只有一两个地方出错。而且他这次出的主意,很不坏。”沈书道,“师父让我们取得张士诚的信任,他当然有他的目的,最可能是让我们做奸细获取情报。”
“有周仁还用得着我们?”纪逐鸢声音一顿,“你的意思是,周仁并不是师父的人?”
“之前我就想说,但那时不太确定,你记不记得,张士德死后不久,师父要了一封李梦庚的手书出城。”
“嗯。”
“当年脱脱打到城下,张士诚都不肯投降,后来朝廷派人去说降,使者被张士诚扣留,集贤待制孙捴因策反张茂先被处死。怎么突然张士诚就愿意投降了?”沈书眼里闪着光,有些兴奋,“这几天我让周清去茶馆里坐,听来些说法。隆平府里张士诚的人望极高,外头最多的说法,是他想借助朝廷,为弟弟报仇。另有一个传闻,说张士诚收到一封他弟弟的亲笔信,张士德绝食狱中,最后的遗愿,是让他降元,以免朝廷强攻隆平,使生灵涂炭。”
纪逐鸢沉吟道:“这么绘声绘色,倒不像真的了。”
“但合情合理。”沈书认真地看着纪逐鸢,解释道,“张士诚待自己百姓是有一套的,隆平城里的百姓,都巴不得他能把这地方占住。当初高邮治成什么样?”
“高邮,那时确实是世外桃源,如果不是城外大军用回回砲指着城墙。”纪逐鸢道,“所以你觉得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
沈书:“如果张士德死之前有信传出,那是谁替他传的?牢房看管再不严,也不是随便街上来个人都能进去,那不然还设牢房干什么?大家都可以跑了。这个人可以无声无息地出入牢房,一定是因为他有特殊的身份,另外,他还可以出城,或者派人出城,在短短时间内,将信带给张士诚,之后不久,张士诚降元。”
纪逐鸢的思路清晰起来,“你觉得这个人是师父?”
“只是猜测。”沈书道,“当初师父在高邮想见的人是张士诚,后来虽没有见到,但他也把要见张士诚的事儿放下了,那说明当时他要做的事情,没有通过张士诚,却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张士诚虽然一直不愿意降元,那张士德呢?张士诚一定有一个心态变化的过程,杀死孙捴时,他应该还铁了心不想投降。但他的阵营里应该有人主张向朝廷谈条件投降,张茂先就是一个例子,孙捴是根硬骨头,张茂先不可能只是造反,孙捴应该答应了他,等他杀死张士诚,周军投降,张茂先可以得个什么官职。后来二人事败被杀,既然杀了朝廷命官,张士诚就更不可能投降。他要投降有一个先决条件,朝廷必然要既往不咎,不只是对造反的事情既往不咎,还要对他杀死孙捴网开一面。”
“孙捴不过是个集贤待制,张士诚杀死的元将不少,朝廷未必会追究这个。”纪逐鸢分析道,“但他哪怕从前不想投降,后来想投降了,也很难说服朝廷相信他不是诈降,朝中一定有官员跳出来反对,谁也不想跟杀死自己人的敌人一起上朝,张士诚还做了太尉,达识帖睦迩这个蠢货。早晚连杭州也会成为张士诚的地盘,他是不是真的效忠朝廷还得两说。”
“张士诚是造了反称王的人,一直态度坚决地不肯投降,无论张士德的死,还是他的信,都让张士诚可以就坡下驴。”
“那就是说,”纪逐鸢眉头一皱,“他其实也想投降?”
“去年周军屡战屡败,就算张士诚的钱粮充足,也经不起这么耗。投降朝廷,朝廷需要兵马镇压其他农民军,又没有足够的武将,暂时不会解除他的武装。如果他一直坚持与朱元璋作战,等把隆平府输出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两害相权,张士诚会不知道怎么选?能白手起家称王的人,连这点权衡利弊的本领也没有,那怎么可能?何况他身边还有庞大的智囊团。降元是他唯一的选择,只不过张士德的死,和他的绝笔信,成全了周王的美名。与朝廷作对多年,死伤无数将士,岂可为高官厚爵投降?但为了给浙西名将、周王亲弟报仇,也为全对他两人母亲的孝道,降元不仅不会招来骂名,反而会给他带来美誉。哪怕张士诚还有一丝顾虑和犹豫,收到张士德的绝笔信后,降元就成了势在必行。”沈书喝了口茶,继续道,“你说得很对,朝廷这面也一定有人赞成接纳他,有人反对,尤其是孙捴被杀,反对的声音一定不会小。而事实和结果却是,在穆华林离开应天府这段时日里,朝中的意见发生了变化,朝廷相信了张士诚是真的投降。不仅时间上巧合,要捎信给张士诚或许不需要一个身份特殊的人,而要让朝廷改变对张士诚的信任,恐怕就真的需要一个身份特殊的人了。联想到师父让我去拿李梦庚的手书,离开应天,我确实认为,这个在当中斡旋的人就是他。”
“那跟周仁又有什么关系?”纪逐鸢问道。
“你还没明白?”沈书轻拍了一下桌子。
“明白什么?”纪逐鸢茫然道。
沈书站了起来,急切地说:“说明周仁不是师父的人,我们得绕过他,自己想办法。”
“哦,好。一开始我不是就问你是不是周仁根本不是师父的人啊。”纪逐鸢示意沈书坐下,并给他倒了一杯茶。
沈书哭笑不得,他在跟纪逐鸢解释整件事,而纪逐鸢只想得到他一个判断,是还是不是。
沈书给纪逐鸢的面子,喝了一口茶才说话:“路上李维昌说让我们学师父当年那样,救张士诚的命就能取得他的信任,现在周仁不给我们引荐,那就绕过他。先看看黄老先生的办法有没有用,昨天周仁请他去太守府,他没有答应。本来我还不大确定朱暹有多大的诚意,既然他一早又来,只要黄老先生再拒绝他,应该用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再见到周仁。”
这话沈书说了不到半个时辰,太守府的孔管家登门拜访,正应验了沈书的猜测。
沈书得意洋洋地叫纪逐鸢过来看。
“好好说话非不听,我看他要怎么倒过来求你。”纪逐鸢冷嘲一句,把周仁的拜帖搓皱了随手往沈书写废的纸团里一扔。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