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书呆子废话什么?”总算只剩下哥俩, 纪逐鸢过来坐下,拿沈书的小茶壶喝了口,仔细瞧了瞧, “哪儿来的?”
“周家送来的。罗兄可是你请回家来的, 不关我的事。”沈书道。
说起这事, 纪逐鸢就闹头疼。那日在船上, 纪逐鸢与罗本都有点吃醉了, 听罗本提及在隆平府里无处落脚,赶着住一晚就要回杭州, 晚上还不知道要醉死在哪个街头。纪逐鸢怕当面碰上叶文举,罗本便把他拉到灶房去, 替他改装一番,其实也就是涂黑了脸,粘了点胡子。为了报答罗本的割胡之恩, 纪逐鸢随口便道, 让罗本到自己家里来借住几日。
吃醉了酒的话, 谁想到罗本还当真了,初四一早醉醺醺地扑在园门口,把门房吓个半死。
“我怎么知道他住这么久?”纪逐鸢郁闷道, “原说是找地方落脚, 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
沈书一哂,取了个干净的杯子,煮得咕噜噜的茶汤散发出热气,沈书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问纪逐鸢这趟出城都去了哪里, 打得如何。
纪逐鸢简单说了, 停顿半晌, 放下茶壶,说:“总归功劳都算不到咱们头上,朱暹给我升了职,你让周戌五收拾一下,明天中午得请大伙儿吃酒。”
“都有谁?”
“你不认识的,都是兵鲁子,不用理他们。得让王大哥下来招呼,里头有他的旧相识,有个姓武的,原是他手底下的兵。太守都发话在隆平府,高荣珪身上没有案子,他是不管的。等高荣珪回来,让他们哥俩仍到军队去。”纪逐鸢道。
沈书沉吟道:“这事跟朱暹提过了?”
“还没。”纪逐鸢看沈书一眼,“正要问你的意思。”
沈书明白过来,纪逐鸢吃不准周仁那句话到底管用不管用,所以回来问他。
“先不急,他们俩是带兵的人,从前多少弟兄跟着出生入死,现在都还没有领官职,先行结交反倒显得有意为之。高荣珪从前树敌不少,难保没有人有意见。”
“朱暹冲黄老先生的面子,应该会压住。”
沈书摇了摇头:“不可一而再,再而三。而且朱暹还算厚道,帮忙也不少。那天船上只有我过去了,说到底匠户地位都不高,否则那夜老先生也会列席在座。周仁请了我,并不完全是因为黄老先生在朱府有功劳。过不了多久,他大概会给我个什么小官,让我去杭州。”
“未必会派你。”纪逐鸢听沈书提过,他已向周仁提出,愿去做说客,说服达识帖睦迩把杨通贯收拾了。
“就算不让我领队,也会让我跟随。”沈书朝纪逐鸢解释了一番。周仁会让他去,并不是沈书自负能说服达识帖睦迩,而是周仁那日让他列席,安排他与一众下级文官坐在一起,那说明要不了多久,沈书需要与他们共事。而眼前最可能的机会,便是派人去给达识帖睦迩送礼,如果有幸面见,就要说服达识帖睦迩合力除去杨完者。
“他的目的不是让我结交叶文举这样级别的人,而是让我与太守府众吏、以及张士诚这一干有名无品的幕僚互相认识,这几日当中不少人来我这里走动。要不是得到什么风声,这些人理会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作甚?”
纪逐鸢蹙眉道:“我倒不想你去,师父虽然有命令,还是你自己的性命要紧。”
“我让李维昌派人暗中保护,见势不妙我就溜之大吉。”沈书笑道。
“我陪你去。”纪逐鸢道。
“军中无事?”
“反正也不是自家兄弟,多我一个不多。”
沈书心里一暖,但还是说:“陆玉婵一个姑娘也敢从应天过来,杭州才多远?事情办完我就回来了,摸清淮军将领的战术,比跟去保护我有用多了。”
“哪有常胜的将军,就是常遇春也吃过败仗。”纪逐鸢遥遥望了一眼天,看沈书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少顷,纪逐鸢又道:“朱文忠配合邓愈、胡大海,攻下了建德路,常遇春趁陈友谅打安庆,占了池州全境。那日咱们在船上吃酒,陈友谅让赵普胜率兵偷袭,池州守将赵忠被俘,池州失守,又回到了陈友谅手里。”
沈书听得心惊。
纪逐鸢面无表情地说:“此外,毛贵冒险进犯漷州,在枣林附近遭遇官军,一场血战,达国珍战死。毛贵本已经据柳林,败给了刘哈剌不花,现在退回济南了。”
“消息确实?”
纪逐鸢点头道:“朱暹得到的探报,应该无误。红巾军差一点就打到蒙古皇帝的老巢了,就差那么一点。”
“打不下来。”沈书道,“山东、河南大半仍在官军控制下,北方俱是蒙古人的地盘。哪怕能打进大都,孤军深入,守不住。大都靠江南给养,如今海运切断,朝廷失了刘家港,北上之路断绝,只能靠河南吃饭。那点京粮顶什么事?打下大都,怎么守?”
“毛贵在莱州屯田。”
“来不及,春耕刚过,再快也要三个月。何况莱州不比浙西……”种地的事说起来就麻烦了,不知不觉间,沈书的声音停了。
纪逐鸢奇怪地看他。
沈书回过神,问清纪逐鸢这次回来要待三天再走,心里踏实了些。沈书看着纪逐鸢,突然就想起他方才进来那样,连鞋子都没穿,觉得好笑,隐约猜到纪逐鸢一早回来,本来是要一声不响摸到自己榻上来,孰料被罗本给搅黄了,而罗本又是纪逐鸢自己请到家里来的,这就说不清了。
两人没坐多久,沈书叫纪逐鸢到书房,把高荣珪写的信给他看。
“这么久才到?”纪逐鸢嗤道。
“信发出来的时候还没到呢!”沈书让纪逐鸢仔细看。
“眼下应当是已取出钱来了。”
沈书:“也可能脱脱是蒙他的,不过不管是不是,去一趟也安心了。等康里布达回来,有两条路。我看也图娜还是顾念他,你说到陈友谅,我怎么听李维昌说,也图娜坐船到了龙兴路,而陈友谅在龙兴。”
“这我尚未听说。”纪逐鸢道,“现在道路阻绝,军情未必及时,但赵普胜已拿下池州,这可以确定。”
沈书嗯了声,起身推开窗户,回来坐下,纪逐鸢还在看信。沈书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也图娜应该不会反对康里布达回胡坊,但我更想让他到李维昌手下去。”
纪逐鸢的目光在信纸上略作停顿,思索道:“你要让他取代李维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