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云含光之后,苏朔的头疼虽然重新加重了,但如影随形的饥饿感却消减了不少。他终于有余力来思考自己失控时错过的那些东西。
整件事情最奇怪的地方在哪儿呢?
不是头疼——他身体里的龙脉提前苏醒了一半,元神受损不足为奇。
也不是饥饿——他一向饥饿,本来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事实上,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头疼竟然会和饥饿感相互呼应。
元神属于苏朔灵魂的一部分,元神受损,等同于已经伤到苏朔的本体,而不仅仅是这具借来的皮囊而已。而饥饿感则是由饕餮施加在他身上的。在苏朔的预期之中,这二者之间应该毫无关系才是。
然而事实却是,当他的饥饿感被满足之后,头疼也随之减轻了。
这是否意味着:他对情绪的饥饿和渴求,已不再是因为饕餮所施加的外在影响,而与他的灵魂及意识深深地捆绑在一起,密不可分,一损俱损?
反过来想,他的头疼会在云含光身边大大减轻,就证明他的元神竟然能借助含光的情绪而得到温养。若果真如此,他就不能再认为那仅仅是饕餮的饥饿了,那分明——是他自己在感到饥饿。
苏朔对此并没有生出太多的感慨。此时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既然饕餮对他的影响已经如此之深,那么,他的元神受损,是否也会反过来对饕餮造成什么影响?不然,饥饿感早不失控,晚不失控,怎么会偏偏在他受伤时忽然疯狂失控呢?
若真是这样,苏朔和饕餮,岂不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互相牵制的关系吗?
……还有一个更有趣的问题则是,他的元神既然真的会在小世界中受损,那么……又是否能在小世界中找到增强的办法呢?
苏朔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正沉浸在深深的水底。
在水中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更何况这秘境中的水清澈洁净,灵气充溢,一切都正适合龙族生存修炼,于苏朔而言堪称是营养丰富。
头顶飘来一两声呼唤,云含光的声音隔着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少年慢慢地自水底浮上来,轻盈自如,毫无滞涩,浮出水面之后,甚至连发丝衣角都干燥如新,并未沾上一丝水汽。醒来之后,他干脆就生活在了水中,足足休养了十来天才恢复了一点灵力,方能行走自如,不必依靠云含光的帮助。
这方秘境之内,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山灵水秀,芳草鲜美,犹如人间仙境一般,千百年来隐藏在险恶的瀚海之中,深深的神女湖底,丝毫没有受到外界打扰,自顾自地热烈生长着。由于灵气十分充足,不仅苏朔恢复得很快,云含光的修为也提升得非常迅速。
经过又一轮危险的杀戮打磨,云含光变得越发锋锐了。苏朔偶尔围观他修炼,只见到他眉宇之间浮动着寒冷的剑意,注目的时间一长,竟然会生出元神被刺伤的可怕错觉。
不过,每当云含光结束修炼,睁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这种寒冷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比如现在。
苏朔一出水,就发现云含光正抱膝坐在湖边的草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眼里浮现出一点好奇的神色,像是什么小动物一样眼巴巴地等在那里。
苏朔不禁失笑。
云含光一看见他的身影,便下意识地缩了缩,把整张脸都藏到膝盖后面,只露出一双略带惊惶的大眼睛,好像这样苏朔就看不见他了一样。
苏朔的笑容里就染上了微微的无奈。
自从那天晚上亲完就跑,云含光就变成这样子,开始刻意地远离苏朔,尽量避免身体接触,有时候似乎连眼神接触都会让他害羞至极。苏朔稍一接近,他就好像惊弓之鸟似的逃走,可等到苏朔想着干脆先不去打扰他好了,他又会忍不住自己乖乖地靠过来,好像更喜欢呆在离苏朔近一点的地方。
云含光如此反应,让苏朔也有点无所适从起来,不知该接近他好,还是先避开让他自己冷静一下比较好。
可是真的避开他了呢,看他乖乖地坐在那里的样子,又有点舍不得。
苏朔走近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云含光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却好不容易忍住了,硬撑着没有逃走。
苏朔轻轻地笑了,笑声里流露出一丝轻快的情绪。
不错,这次总算没逃,比上次有进步。
苏朔在云含光身边与他并肩坐了下来,一时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暮色四合,湖面宛如一面光滑的明镜,清风拂过,泛起的涟漪被夕阳染成绯红,湖面上浮着丝丝缕缕的紫色雾霭。有一点点清幽的花香随风而来,却不知是真的花香,还是云含光身上散发出的香气。
云含光把脸埋在膝盖后面,忽然小声开口了,声音有点闷闷的:“……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苏朔有点想笑,但忍住了,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才淡淡地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云含光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用力到嘴唇都有点发白了。
苏朔怎么可以……对他这么冷淡。
他心里忽然涌起潮水般抑制不住的委屈。
他心里知道是自己先不对的,可是苏朔对他一向太好了,好到无微不至,好到他有很多话不必说出口,苏朔就已经清晰地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后做到比云含光所能想象的极限还要更好。
可这样好的苏朔却忽然用这种冷淡的语气对他说话。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这样对他说话也不算什么,他也不想在乎那些人。
可就是苏朔不行。他受不了。
他知道这很奇怪,像是胡闹,他甚至也不理解自己。可他就是委屈,快要被全身心的委屈给淹没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甚至有一瞬间在心里不管不顾地气苏朔,怪他把自己宠坏了。
明明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得到的越多,就越是不满足,而且越来越不满足,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
他一面渴望,一面害怕这样的自己;明明内心深处试图喊停,却反而变得愈发渴望。
云含光咬了咬牙,赌气地说:“我不知道。”他愤愤不平地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
苏朔却更加冷淡了,声音虽然淡淡的,却丝毫没有退让:“不知道就再想。”
云含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转了一下身体,背对着苏朔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