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拔除了最重要的三座分舵，魔教教众在江东便如浮萍飘絮，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只能逃回总部，龟缩不出。接下来不必苏朔出手推动，六扇门与苏家必定会借此威势，自东向西将其余分舵扫除殆尽。魔教遭此打击，想必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蛰伏深山，无力再向外落子。那些渐渐坐大，难以驯服的分支一旦被斩断，于印无双而言，是失去了在外的左膀右臂，眼耳喉舌，但于如今的杨意怜而言，这股被迫收缩的势力却会变得更加容易掌控。
本来苏朔做这些事，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可如今江东一旦收网，印无双必定生出警惕之心，小姑娘恐怕是轻易救不回来了。
虽然他还抱着一丝能从那女护法口中问出点什么来的希望……可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即便问了出来，也已经太晚，两个多月过去，印无双若真想借此引诱苏朔自投罗网，那么小姑娘只怕早已被送入魔教总部之中。
若他能早点得到消息，或许还有希望能中途将人截下，只可惜……偏偏又是苏家。
如此一来，苏朔除了自投罗网，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绕了一大圈，又走回到相同的死路上，这还真是……
真是天意可畏。
杨意怜轻声道：“这些事，你从来不和我说。”
苏朔的神色已恢复了平静，乌黑的双眸映着朦胧的光线，好似燃起两簇小小的火苗：“你我朝夕相处，我本来也没想能瞒过你。不过，这终究是我的事。从前你没有过问，今后也不该插手。”
杨意怜伸手抱住他的肩膀，温柔地亲吻他的唇角。
“从前不问，是因为你并不需要我。可如今——你若想着用自己把小丫头换回来，却叫我不要插手，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暮色渐临，杨意怜的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中变得幽晦难明。
“阿朔……把那些人都抛下，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好不好？”
“不论是小丫头，还是王姑娘，又或是别的什么人，都并非你的责任，他们下场如何，后果也不应由你承担。即便天有恶报，也该报在作恶之人身上，与你又有何干系？”
“她玩弄人心的那一套，我已经厌烦透顶，她拿来威胁我的那些棋子，我也半点都不在乎。在这世上我在乎的只剩下你，只有你而已……阿朔，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把我推开。”
苏朔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生涩。
“我做不到，也放不下。”
“……小意儿，对不起。”
他话音落下，屋内便归于沉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
过了一会儿，黑暗之中才响起杨意怜的轻笑：“明知道你会怎么回答，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被拒绝了还是伤心。”
尾音有一点不稳。
“我可真是……何苦来哉。”
他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平静：“若你执意要救人，我可以把魔教总坛的位置说出来。虽然总坛设在深山之中，踪迹难寻……不过，若苏家和六扇门相信我，我可以亲自引路，助他们潜入总坛诛杀教主，唯一的条件是——苏朔你不能去。”
苏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接着思考了一会儿，才把理由说出来，“魔教教主成名已久，武功毒术冠绝当世，就算是我爹和六扇门联手与之正面相抗，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是深入魔教总坛杀人？山中瘴气弥漫，毒术更加难以防备，稍有不慎，所有人都会陷在里头，我爹不会同意的。”
杨意怜被他连着拒绝两次，却毫不生气，反而笑着轻声抱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可真难伺候。”
苏朔却反倒有些恼火地抓住他的手臂道：“别犯傻！”
杨意怜横了他一眼，倒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笑着问：“你紧张什么？我还有一个办法，只是要见到令尊才能说，他听了想必会同意的。”
苏朔的声音愈发严厉起来：“不能去。他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若去了，就走不了了！”
杨意怜却淡淡道：“那不是正好？只有抓了我，才有可能引得印无双离开深山老林，主动进入江宁府。若非以我的性命相胁，他们永远也得不到暗算印无双的机会。”
苏朔气急败坏道：“你别想！我不同意！”
若真如杨意怜所言，那么一切就真的又回到了原本的世界线，而印无双一旦身死，杨意怜的结局只会比原作更为惨烈。
那么苏朔宁愿自己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从未遇见过杨意怜！
夜色越来越浓，却没有人顾得上点灯。世界线便好似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覷准时机狠狠地缠住了苏朔，令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黑暗之中，杨意怜的声音轻得近乎飘渺，却又偏偏字字清晰，力道分明。
冰冷得好似这黑暗的注解。
“苏少侠，印无双作恶多端，罪该万死，诛杀她的机会千载难逢，你又凭什么阻止？你可知道，放任她多活一天，这世上或许又要多出一个枉死之人……这些人命，你可担得起？”
苏朔一言不发地握着杨意怜的手臂，将他紧紧地抱进怀里。
杨意怜微微一怔，继而温柔地回抱他，手掌抚上少年单薄而颤抖的脊背：“阿朔，你害怕了？”
少年的声音中亦极力压抑着一丝细微的颤抖：“我怕你去。小意儿，我求你……别去。”
杨意怜愣着愣着，却不由轻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纯粹的愉悦：“说放不下的明明是你，让我别去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哪儿有只许你一个人死，却不许我跟着的道理？”他顺从地，依恋地靠在苏朔怀里，轻快的抱怨里有一股软绵绵的撒娇味道，却并未因为少年的求肯而改变初衷，“……若真能诛杀印无双，我愿意拿命来换，这亦是我多年夙愿，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更何况，我也并不无辜……我是印无双的亲生儿子，从小由她教养长大，继承了她所有的武功和毒术，由我来了结她，岂非一了百了？任何一个以大局为重的正道人士都知道这笔账该怎么算，就像他们一直以来说的那样，魔教中人，死有余辜……”
杨意怜的语气温和平静，并无丝毫怨恨不甘，只剩下如释重负的轻松愉悦。
苏朔却咬了咬牙，恨恨地打断了他：“你别想扯些歪理来糊弄我，小爷不吃这套！印无双欠下的血债，凭什么要拿你的命来偿？若按你的道理，这世上还有天子宰相和满朝文武，领着俸禄的公府捕快，高僧大德，正道领袖，应该牺牲自己拯救世人的多的是，再不济还有我顶在你前头，无论如何轮不到你个魔教中人！你能不能老实点儿？我要是英年早逝，一定是被你吓死的！”
杨意怜默默听着他一通发泄般的教训，听着听着忍不住把脸埋进他怀里，肩膀一抖一抖地憋着笑，连说出的话都变得断断续续：“我不管，明明……是你先吓我的。要是你敢把自己送到印无双手里，我明天就南下去苏府！我说到做到，咱们走着瞧。”
少年像是感到后怕似的，越来越用力地将他抱紧，用力得好像要把他藏进自己的身体里：“小意儿，别吓我了，我难道没对你说过……”
杨意怜仰起脸来看他，借着一点朦胧如纱的月光，只能看清他近在咫尺的下颌轮廓，那段曲线依旧秀气而稚嫩，与他表现出来的大气沉稳并不相符，却偏偏漂亮得让人想咬一口。
杨意怜专注地盯着他，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回应：“什么？”
苏朔抱着他喃喃道：“在这世上，我在乎的东西很多……”
杨意怜眉头轻蹙，又很快展开来，终于忍不住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我早知道了……”
苏朔垂下头去，轻柔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喘了口气道：“可是我能分得清你与那些东西孰重孰轻。于我而言，你重过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会比你更重要。”
杨意怜不由一怔。
“所以不论我想要什么，有多想要，若要拿你来换……”少年皱了皱鼻子，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点，看着就多了些孩子气，“那我宁可不要。”
杨意怜怔怔地，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抱紧，张口想说些什么，鼻子却蓦地一酸，只好低下头，眼角酸软的一点湿意全蹭在他肩头，短促地应：“嗯。”
苏朔看不清他的表情，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满地嘟哝：“嗯什么嗯……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他接下来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全数融化在恋人火热而柔软的唇舌间。
杨意怜一面亲吻他，一面探下手去，肆无忌惮地四处点火，染着凉意的指尖很快暖了起来。
苏朔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喘息的空隙，艰难地挣扎道：“唔唔……不行不行，今天早上才……还是等你好一点……”
“我不疼。”
“受伤了怎么会不疼？药还是我上的呢！……啊等等！你别……”
“我都说了我不疼！你要是再磨蹭，我就用药了！你是不是还想尝尝合欢散的滋味？”
“……你疯了！唔唔……我就是死也不吃！”
“不想吃就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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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