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天台就在学校后山的山顶上。
苏朔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克丽丝早就给他的轮椅设置好了导航,以防他用迷路为借口再次逃课。毕竟自从大学开学以后,苏朔表现得就像一个厌学的熊孩子。
不过她纯属想多了。暖风拂面,苏朔靠在轮椅上昏昏欲睡,别说逃课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轮椅要把他送到哪儿去。
到了后山山脚下,上山的入口处站着一名不苟言笑的黑衣青年,收缴了所有学生的代步工具,要求骄傲的安防系新生们用自己的双脚在规定时间内爬上山顶,做不到的一律打包回家。
这些聪明的学生很快意识到,体能,正是安防系要训练他们的第一课。
在智能化完全普及的时代,体力活儿,对人类来讲变成了一个极为遥远的词汇。没有人会去干体力活儿。在机器人能干得更快更好的情况下,也没有任何体力活儿会雇佣高成本又低效率的人工来干。
在首都,社会风气和大众审美使然,Omega应该白皙柔软,就算是Alpha也不能有太多冗余的肌肉,体型和脂肪比例都可以通过毫无后遗症的技术手段来自由控制,连机甲都已经变成脑控了,体能锻炼逐渐不受重视也是理所当然的趋势。
所以开学第一天,寂静的后山上多了一批气喘吁吁的学生,其中既有穿着衬衫皮鞋,打着领带的,也不乏长裙高跟,妆发精致的,当然这之中不包括苏朔。苏朔心安理得地坐着他那架飞梭改造的轮椅,优哉游哉地从严厉的老师眼皮底下滑过,全程打着瞌睡飘过崎岖的山路。
到达山顶后,在满头大汗,形容狼狈的同学们中间,安详沉睡的苏朔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尽了风头。
在这种情况下,爬完山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只是散了个步似的卫霜反而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就连信誓旦旦要开启新生活的安和都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凑到苏天远身边看稀奇,边看边习惯性地调侃身边好友:“他居然也来了,这考试该不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黑幕吧?哎,你不去叫醒他?他毕竟是你……你们苏家人。”
苏天远从头到尾只在那人刚出现时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看清后便收回目光垂眸安坐,比起平时更显得格外沉静。
安和本来想说的是“他毕竟是你哥”,但见了苏天远这幅样子,他没能说出口。
比起那边坐轮椅打瞌睡的那个,他倒觉得眼前好友的样子更加稀奇一点。
毕竟坐轮椅的那个,了解点儿内情的都知道他为什么坐轮椅。这人身世说来令人唏嘘,可贵族圈子里什么猎奇的情节没发生过?相较而言,幼年丧母,父亲再娶,八岁残疾,性格孤僻什么的,都太小儿科了,没什么稀奇的。
反倒是苏天远的态度比较奇怪。
安和自认与苏家这一辈走得很近了。苏朔从小深居简出,没什么朋友。苏天远朋友不多,论亲近程度,安和能排进前两名,第一名当然是苏家这一代家主的订婚对象晏溪,但就算是晏溪,恐怕也没他去苏家玩儿的次数多。
苏朔孤僻到什么程度呢——隔三差五就去苏家玩一趟的安和,都没见过他几面。他似乎很少离开自己的屋子,苏家除了机器人之外,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房间。有时候安和站在他们家草坪上抬头看,苏朔的房间连窗帘都没怎么拉开过。
身为一个外人,安和并不在意苏朔对自己的态度,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苏家兄弟二人的关系也已经僵到这个地步。
苏天远此刻的表现,说他装作不认识对方都有点轻了,他根本就是当对方不存在。
当安和试探着撺掇他去叫醒对方的时候,他也不抬头,好像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安和暗暗咋舌,不由道:“至于吗……”
苏天远依旧充耳未闻,至不至于他不知道,他只是已经习惯了。
从他有记忆开始,苏朔和母亲就是这样相处的——他们彼此都把对方当做不存在的人。
即便父亲、母亲、苏朔和他共处一室,母亲也只倒三杯果汁,只上三份点心,只照顾父亲和她唯一的儿子。苏朔则很少走出房门,只偶尔与父亲交流,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母亲和弟弟。家里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只有幼年的苏天远满心害怕,好像在观看一出恐怖莫名的舞台剧。
他是在去安和家里拜访,看到安家两兄弟之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有一个哥哥,原来兄弟间可以这样相处。
不过那时候,这种可笑的醒悟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就算他像安和那样肆无忌惮地扑进他哥怀里撒泼耍赖,那又怎么样?难道对方会接住他吗?
——
与此同时,休整够了的文湘湘已经无聊到开始和卫霜打赌苏朔什么时候会醒。
当然这又是一场她单方面的自嗨。
正当她没话找话的时候,卫霜忽然抬起头来道:“他马上就会醒了,还有三步。”
文湘湘有点莫名其妙,三步是什么鬼?
但不由自主地,她内心开始默数三下。
一、二、三——
山径拐角处,一个穿着女式狩猎装的红发女人忽然信步转了出来。
与此同时,苏朔果然施施然睁开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之后,敲了敲轮椅扶手把自己挪到卫霜和文湘湘这边来,还游刃有余地和他们俩打了个招呼:“早啊。”
文湘湘不由一阵无语。
年轻又干练的红发女人在平台前方站定,自我介绍简单粗暴:“我姓苏,安防系导师,你们中能留到最后的人,由我负责。”
三号天台上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