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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岁(4)(1 / 2)

是以齐璋前日里就将长子叫到书房狠狠训斥了一番, 告诫他年后再也不要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变法虽可以继续做做样子,但实际的一切到此为止。

齐云自然为此感到苦闷, 只觉得父亲狭隘、士族更加狭隘, 竟为了区区钱财而置江左万民于不顾、置大梁社稷于不顾, 很令他气恼且失望, 此时坐在花厅中依然怒气难消, 而亲戚们一见他这副模样, 一个个也都不愿上赶着触霉头,于是就见他身旁一丈之地半个人影也没有,冷清得很。

齐婴知晓前因后果, 心中一时也有万般滋味。他上前坐到长兄身旁,为他添了一盏茶,口中说:“我固知大哥忧虑,但今夜除夕人多口杂, 还是别被旁人瞧出些什么才好。”

齐云一见齐婴来了, 又瞧出他眼中的理解之色, 心中稍平。

他知道自家二弟便是这朝中为数不多的真心支持废除班禄制的人,此时难免语出感慨, 一边接过齐婴为他添的茶, 一边叹息道:“我亦不愿如此,只是眼见朱门火树银花,难免遥想百姓无家可归的惨象——敬臣, 父亲叱我迂腐愚妄, 或许果真如此吧, 但我总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就这样放任江左万民苦难下去。

齐婴望着长兄眼中有些惨淡的神采, 沉默不语。

兴许这便是现实了:纵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清明抱负,但一旦想让一切落在实处就会立刻遇到重重阻碍,不但什么也推行不下去,甚至自己的亲族也会横眉冷对。

大梁是业已建好的金楼玉阁,每一枚榫卯都有世家豪门的盘根错节,任你百般周旋也丝毫动它不得。

它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崩溃、腐烂、毁灭。

齐婴漠漠地想着,耳中又听齐云道:“但凡庶族的官员能再多一些,但凡他们能说得上话,这事儿也不至于……”

他终于没有说完,只是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齐婴闻言,漂亮的凤目垂下,继续着沉默,随后听闻堂上人声渐沸,晓得应是祖母来了,便侧首对齐云说:“我们先过去吧,祖母来了。”

齐云叹息一声,对齐婴点了点头,兄弟二人一同起身,朝花厅深处走去。

齐老太太依然是精神矍铄的,很有气力,年夜饭后、守岁之前,便坐在花厅之中同儿孙们叙话。

齐家家族庞大、子孙众多,有许多外任的官员平日里不在建康,但逢年过节还是会回本家同亲族见面,他们各自都带着儿孙回来,当真是济济一堂热热闹闹,如此人丁兴旺的气象也让老太太甚为开怀。

小辈们一一围着老太太说吉祥话,只是这再多的子孙也比不上她那有出息的次孙让她来得欢喜。

她独让齐婴坐到她身边,高兴地同他说话,还对其余族人夸赞他道:“如今敬臣的仕途走得是最好的,有出息,是咱们齐家的骄傲。”

齐婴自谦了几句,又听祖母笑呵呵地说:“你也不必过谦了,好就是好,任谁说都是好,祖母的孙儿就是顶好的,谁也比不上!”

一旁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各自吹捧着家族中这位年轻的小枢相,齐老太太高兴地笑着,又同其余儿孙说:“你们可要好好跟你们二哥哥学着些,好生读书,早早儿地去科考,他日在朝堂上平步青云高官厚禄,才算对得起我们齐家的门楣。”

小辈们纷纷答应着,而他们的父母又聚在齐婴身边,纷纷或隐晦或明确地请求他在来年的春闱中提携自家的孩子,一时攀亲带故十分起劲,齐老太太也在一旁帮腔,笑着对次孙道:“大家毕竟都是同宗同族,敬臣啊,你也记得不要让叔伯们寒心,能照顾的都照顾着些,嗯?”

齐婴看了看身边围绕的族人们,又淡淡扫了一眼人群外的大哥。

他身后恰巧有一尊玉佛像,令他想起栖霞寺中的一些光景。

齐婴默默收回了目光,转向祖母,答:“孙儿谨记。”

齐老太太闻言很是开怀,满堂的齐家亲长也都很是开怀,纷纷赞扬着齐婴的能耐和慷慨,又让各自的孩子同他道谢,这个除夕过得和气热闹极了。

待孩子们出门放过了爆竹,便正经到了守岁的时候。

齐老太太虽仍算很有精神,但毕竟上了岁数、熬不得夜,这两年已渐渐不再陪着儿孙们一起熬了,是以今年只有小辈们纷纷坐在堂屋中守岁。

齐宁便是这个时候凑到他二哥身边说起自己的婚事的。

彼时二哥正在和大哥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他凑过去以后二哥瞧见了他,便暂停了和大哥的对谈,侧首看向他,问:“怎么?”

齐宁莫名感到一丝紧张,他抿了抿嘴,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继而也压低声音说:“二哥,我……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他二哥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问:“在这儿说还是出去说?”

齐宁看了看堂屋中满满当当的各路亲戚,又看了看坐在上首的父亲和母亲,吞了口口水,有些闪躲地答:“出……出去说吧。”

他二哥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向另一边和大哥说了两句话,他大哥似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同二哥点了点头。

他二哥随后站起了身,低头对他说:“出来吧。”

齐宁心跳得越发紧起来,旋即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跟着二哥一道走出了堂屋。

门外正是腊月寒冬,但今冬无雪,只是寒气逼人。

屋外是一片凄冷的景致,本应令人冷得打哆嗦,但齐宁此时心里却一片热气腾腾,不单不发抖,还觉得有些热,额上都有些见汗。

他二哥大抵察觉了他的异样,皱了皱眉,问:“敬安,怎么了?”

齐宁望着二哥皱眉的样子,一时益发紧张。

他小时候就有些怕二哥,明明小时候大哥管他管得更多,二哥则冷清得多,但他偏偏就是怕他。如今更怕了,还想他二哥不愧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只是皱了皱眉便让他感到一阵压力,有些说不出话了。

大约他紧张的模样有些太过明显了,令他二哥也有些不落忍,眉头松了松,神情温和了些,又同他说:“无妨,说吧。”

齐宁一见二哥眉头松了,那种无形的压力便消弭了一些,他情绪稍定,又心下一横,豁出去了,说:“二哥,我……我是想跟你说说我的婚事……”

这话让他二哥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大抵他原本以为自家弟弟是闯了什么祸端要找他帮忙,没想到却是要找他说婚事。

这事儿要么跟父母说,要么跟长兄说,不管怎么算都是跟二哥说不着的,齐婴自然难免感到意外,问了一句:“你的婚事?”

齐宁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又迎着二哥的目光点了点头,吞了口口水说:“我想着文文妹妹就要及笄了,之后总要嫁人。我俩小时候就在一起读过书,总算是熟识,何况我……何况我那时候就极喜欢她,如今也算般配,我想着若二哥能答应,我便、我便娶了她作妻子……”

他一口气闭着眼说完,心跳如雷地等着二哥答复,结果等了好半晌也没听见二哥说话。

齐宁忍不住抬起头瞧了他二哥一眼,却见二哥……露出了一个很复杂的神情。

他很难描述那是怎样的一个神情,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二哥脸上瞧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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