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1 / 2)

十六年前的旧瑶县。

杨海林拍了拍高一七班的班长, 郑维安的肩膀,玩笑道:“维安,暑假不要太用功了,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郑维安年少而挺拔, 长眉入鬓,容貌清秀而带英气。他笑了笑,有珠玉生辉之感:“老师, 我知道。”

杨海林最羡慕同事兼同乡郑世安的,就是他生了一个好孩子。常常念叨:“芝兰玉树,生你家庭也。”

不过,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教育, 并非只有学校教育, 也有家庭教育,郑家不是富贵人家,但是世安为人最是正直端方, 他妻子冯晓月也是老师, 为人也很温润,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来,也是正常。

杨海林经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 却听见两个人在争执,语气激动, 显然都上了火气。

“老古董, 给你面子才让你督查, 你也太不近人情了!”

“事关学生的安危, 我不能容忍!人情难道有人命重要?”

双方的争执最终是以猛地摔门声为结尾的。

怒气冲冲摔门而出的年轻男子扬长而去,晚他一步出门的另一个人,则与杨海林刚好对了个照面,正是他的同乡好友郑世安。

杨海林吓了一跳,连忙拉了郑世安到他们自己的办公室里,给他端上一杯茶水:“世安,你和校长吵起来了?”

郑世安的相貌和郑维安接近,但是他的眉眼却比儿子更锋锐,为人也是如此。虽然年过半百,却仿佛依旧学不会对世道低头。

他一口饮尽茶水,却道:“不是校长,还是他侄子,姓洪的那个流氓。”

“世安,你讲话注意一点,姓洪的不好惹,你之前好几次指出他采购的材料有质量问题,早就把他得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洪家人脉广。”

郑世安沉默片刻:“我只知道就事论事,在其位,谋其职。他要是行端坐正,拿了公款,不偷工减料,我也懒得多嘴多舌。”

学校正在兴建操场,郑世安也是旧瑶文理中学的老教师了,为人一向比较正直,他负责督查建筑质量,是人人信服的。

而操场的项目,正是承包给了涂校长的侄子,一个本地出身的洪姓子弟,叫做洪大明的。

洪家、涂家,都有不少亲戚好友在本地为政,在县里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洪大明曾经也是旧瑶县文理中学的学生,曾经还被杨海林和郑世安教过。从读书的时候,他就不务正业,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眉来眼去,毕业之后借着洪涂两家的势力,进了器材厂,后又托关系进了县工业中心,成了一家集体所有的工厂厂长。

九几年的时候,国企改制,洪大明像许多人那样,靠家族关系,靠厂长职位,搞内部承包,私有化了该厂,把该厂变成了一间娱乐场所。

他借侵吞了国有资产而发迹,摇身一变,成了时代弄潮儿,所谓的本地精英,青年民营企业家。此后,更是广收马仔,涉足娱乐行业,客运业等,为洪家、涂家在旧瑶县的势力添砖加瓦。

郑世安和杨海林都听说过,他私下里还放高利贷,背地里经营皮肉生意,只要能赚钱,他的脏手便不惜一切地伸去。

郑世安作为质量督查,一听是洪大明承包了项目,便提高了警惕,时时注意着工程进度。

果然,洪大明和自己的舅舅眉来眼去,工程还没开工,郑世安就发现原料采购上的数目不对,而材料质量更是有减无增,并且工程尚未完工,涂校长就安排财务部下拨了一百五十万,超过洪大明招标所中的款项足足六十万。

郑世安为此屡次提出异议,和洪大明发生了口角,被涂校长敲打,却依旧坚持严抓质量,一方是想方设法偷工减料以骗取公款,一方却咬死质量,要求绝大部分款项都必须用到实处,矛盾日积月累,越演越烈。

杨海林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世安,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难得糊涂,无非叫洪大明多赚一些钱而已,反正本来也就是他舅舅的学校。”

闻言,郑世安拧起剑眉,肃然道:“海林!这所学校是我们县唯一一所公立高中,在这里读书的都是本县渴望出人头地的好孩子,这修操场的钱是老百姓血汗钱,不是他洪家帮的私产!如果工程质量不过关,风吹雨打下墙壁倒塌,操场崩陷,孩子们却正在上体育课的话,怎么办?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不能对不起老百姓,对不起孩子们。无论如何,工程质量不过关,我就不签字!”

杨海林也有点儿生气:“我只是担心你被人家穿小鞋,你倒以为是我为虎作伥!”

两人不欢而散,暑假开始了,杨海林憋着气,在家里念叨了郑世安几回,便也没再放到心上。

期间,杨海林听了一些事。

听说工程当中的护坡墙质量极差,郑世安一怒之下,找来涂校长,当着洪大明和涂校长的面,拿了一根水管,一冲,整面墙轰然崩塌。可以想象,如果就此建成,学生在墙下活动,一旦遭逢风雨,后果不堪设想。郑世安为此再次当场拒绝签字验收。

涂校长面如锅底,洪大明气得破口大骂了足足一小时:“我非弄死你不可!”

文理中学的老师们都知道郑世安必定要被穿小鞋了,但此后几天,洪大明并无动作。

直到某一天,那天夜里下着大雨,郑维安冒雨匆匆跑来:“杨老师,我爸不见了!”

原来,郑世安那天回家和妻儿说几句话,见雨下得太大,想起那面倒塌的墙,心里不放心,又匆匆地回到学校工地,说“要再看一眼”。

谁知他一去不回,一下午,电话打不通。第二天去学校找人,工地里的工人都说没有看到人。找涂校长,翻遍了整座学校,也没有看见郑世安。

郑维安脸色惨白,头发被雨打得贴在脸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落,少年失魂落魄道:“我昨晚连夜赶去学校找我爸,校门口被几个工人拦住,不让我进去,我听到学校里传出掘土机掘土的声音,大半夜冒雨在掘土......”

“杨老师,我心里很不安......”

杨海林脸色剧变,匆匆跟着郑维安来到郑家,看见郑世安的妻子冯晓月,一向温婉的语文老师,眼圈通红,披头散发地放下电话,茫然无措。

看见杨海林,便捉着他的手哭道:“海林,学校说报警了,报警了,但是我今天去公安局问,警察说,学校根本没有报警......我自己报案,但是局里不给立案......”

郑世安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冯晓月还发动了自己的娘家人,一家老小为了找人,都几天没有怎么休息过了。

而他们一家人动用了所有亲朋好友的力量,调查出来的一致可能是:郑世安应该是遇害了,总总证据,都指向他最后的出现地点就是文理中学,而他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洪大明。

而他失踪的当夜,一个月多没有开动的掘土机,当夜忽然冒雨开工了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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