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臣来到了阴世的辖地。
他看到高楼拔地而起, 干净宽阔的街道, 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行于地上, 代替了牛马脚力。飞行的铁色异兽翱翔天际。
凡人脸色红润,衣着得体多彩。连流浪汉的脸都是丰满的。
卷地风来,灰尘仿佛落进了眼睛。
双双便为他吹了吹眼睛里落进的尘灰。她的脸凑得那样近,眸子明晰,整个人像荒唐世界里唯一的明艳温柔的色彩。
豹臣仰起头,看到整个世界都清晰了许多。心口的钝痛逐渐散去:“我以前从没有注意过......原来,阴世的凡人是这样的吗?”
双双说:“是的呀, 殿下,您从前只顾北望故国, 从没有低头仔细看过阴世呀?”
豹臣心口闷闷的,但他想起南国至今仍然生活困苦的人民,便不肯评论眼前的世界一句。
*
心动神摇的豹臣来到了阴世的永恒花园。
他看到百花盛开, 人间千种芬芳竞相舒展。玉做的飞檐, 金银装饰的琼楼, 少年男女们在百花间嬉戏。他们身穿绮罗,快活自由, 时髦美丽。
琼楼里有数不清的书本,百花间飞荡秋千, 伏在地上的龙等背上坐满一排白胖的孩子,就冲上天去又下来, 带着孩子们的愉快尖叫;巨大的光组成了幻境, 绝代佳人伴随着数不清的星辰, 在环境演绎着人间悲欢离合的美丽故事。
世界上人能所想像的玩物都列在花园里,奇珍异兽数之不尽。
带着花香的风吹来,吹过豹臣从故国带来,数百年间已生斑驳的旧玉冠。
带着星星的风荡起,吹起他从故国穿来,数百年中已经拮据发白的长袍。
少男少女们停下无休止的玩耍,惊讶地望着豹臣,议论纷纷:
“啊,多么清俊的少年。可惜他的玉冠已经斑驳。倘若能戴上我们的冠冕,他该比星辰更耀眼。”
“啊,多么矫健的骄子,可惜他的长袍已经过时。倘若能穿上我们的绸缎,他该是东方的明珠。”
豹臣到底还是少年形貌,不禁为之窘迫。
双双便捧起金冠飞凤冠,举止缱绻,换下了他斑驳的玉冠;举起盘龙缕金衫,披在他拮据发白的长袍外。
她离得那样近,踮起脚为他整理冠冕时,吐息如兰,湿润的气息吹过他的眼睛,吹得他略微发痒地眨了眨睫毛,但是那细微的痒却一直传进了心里。
为了逃避这股奇异的痒,他在她收手的时候,立刻后退一步:“这些人是阴世的权贵之子吗?”
双双笑道:“不是的,殿下。这些就是和我一样出身普通的年轻人。他们的童年、少年,将在大王建造的花园里读书识字,享受着青春和无穷的欢愉。等到年长后,他们才会离开永恒花园。”
她微笑着凝视他:“您觉得这里怎么样?如果您愿意,您和您的子民也可以进入花园玩耍。”
豹臣想起人间传来的讯息:他的故国,至今青少年们还需要在劳作与贫乏的灰白里度过珍贵青春。
他想评论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
心不在焉的豹臣来到了一间黑黑的大屋子。
屋子里只有一张椅子,和一头蜃。
“审判要开始了。”黑暗里,双双俯身在他耳畔说:“您将在这里观看审判。这头蜃能传输千里之外的影像。”
豹臣浑身一震,捏住了拳头,挺直脊背坐下。
他在心里想:无论看到什么,无论看到什么,我都不会......都不会......
蜃懒洋洋打开贝壳,吐出发光的细沙。
细沙带着光,喷洒而成一个幻境。
豹臣坐不住了。
幻境里显出了久违数百年的故土景象。
灰扑扑的街道,同样灰扑扑的人群,狂热的神态,肃然的宫殿。
那些曾和叔父一起来搭救他的钱塘水族,那些年轻的水族将士,他们原是披甲执锐,霞光漫身,踏云而来的神将。
此时却被剥光了盔甲,蓬头垢面,披着枷锁,身上带着血迹,再无法遮掩属于水族的特征。有的是龙虾的双臂,有的是是水母的透明身体,有的是鲤鱼的尾巴。
看起来千奇百怪,没有一点儿当初他仰望时的高大,反倒更像是妖魔之属。
坐在殿上的是他的父亲洞庭君,两侧站着南国大将。
他们衣袂飘飘,背后光轮映照霞光。
只是光芒太盛,以至于人人面目模糊,只剩个大概轮廓。
“小子无耻!为了一点功劳,竟然破坏合约,欺上瞒下,擅自发兵金河!”面目模糊的大人们在台上居高临下审判狼狈的钱塘水族。
钱塘水族们伤得很重,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却没有痛苦,只有愤怒:“你们胡说!我们是跟着君上去迎回龙子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