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带着少女从元谋县的长江最南点出发, 沿着金沙江往北走。
云南四季如春,风景丰富。
金沙江便奔腾直过无限风光,流去了石林黄土, 也经过花海翩跹、冰川雪峰。
故而江里有时泥沙俱下,怒浪狂涛;有时又像一条碧缎, 融进雪水的清冽气与鲜花的芬芳味。
水流稍缓的江底又是另一番景象。
乱石嶙峋,水草杂生石间, 沙洞密布。
他们从江底而过, 一条条正在水草和石缝里吞食藻类, 寻觅水虫的鱼类便受到惊吓, 乍然荡开。
几尾青鱼游过,它们咬着一只河虾,在霍阙的指尖蹭了蹭, 模糊的意识向着气息亲切的白衣人“嘟喃”说前面和以前不一样了,拦了个好大好大的怪东西。
霍阙细细听了它们的呢喃:“原来到了皎平渡。再往前,就过了长江干流,出云南到四川了。”
“皎平渡?”
霍阙说:“你学过‘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这句诗没有?”
金沙......金沙江......张玉反应过来:“这里就是红军长征渡金沙江的地方?”
“嗯。”霍阙说:“红军当年就是在皎平渡过的金沙江。江畔有纪念馆和雕像。”
张玉仰头看去, 她的眼睛毫无阻碍地望穿了急湍浑浊的江水, 却只看到空荡荡的两岸青山,不见古渡;只看到一座坐断金沙江, 高踞云崖间的大坝, 唯独没用看到本该伫立江畔的碑文和纪念馆。
霍阙带着她踩过水底嶙峋的石块,示意她往前看:“江上当然没有。它在前面。”
近年金沙江上新建了一座乌东德水电站。
乌东德水电站逐渐建成, 水位升高, 位于库区的原红军纪念馆和皎平渡就沉入了江底。
江水滚滚东去, 浪涛之下, 却逐渐寂静。
大坝水库既成,江流变缓,水深更深,不见日月。
张玉看到一座建筑静静地落在水底。
它的门槛上纠缠水草,窗户里钻出鱼儿,房梁上栖息虾蟹。
它沉寂在幽静之地,除却鱼虾与他们,再无其他访客。
江底如此的沉寂和幽静,却无碍江上的十分热闹。
阳光照着新修的盘山水泥公路,公路白得灿灿。
一支车队沿着公路,照着阳光,隆隆而来。
这支车队主要由卡车和大巴组成。卡车拉着家电器具,人们在大巴车上交谈。
车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老人怅然回头,远眺青山深处:“唉,祖宗的坟墓也在那底下啊。以后想回去,回哪去啊?”
孩子与青年却有说有笑,神色兴奋而轻松:“新家的装修怎么样?”、“那里的新学校是不是更漂亮?”
霍阙、张玉都不是常人,他们在水底已经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内容。
原来,这是一队库区移民。
古渡附近山林深深,当地的地理条件坎坷,经济条件也不好,即使修了路,依旧是出也难来入也难,深山里就有积年的穷困村,穷困乡。
这一次借着库区移民,国家将移民与扶贫合二为一,将当地居民迁到交通发达的别处,安置好新造的好房子,再分配土地,以便他们安家脱贫。
出山路上,连日都是晴天,阳光温暖。
冬天晒着阳光,再怅然的心情慢慢也好转了。
老人们闲来无事,就教车上的娃娃们唱当地流传已久的儿歌。
也许他们的祖爷爷祖奶奶,也曾经是金沙江上的船夫,勒紧裤腰带,打捞破船,送过这支穷人的队伍过河。这些歌声,也许当年渡江的红军也听过。
车队一路沿江走,儿童的声音总是极清亮而有穿透力的,稚嫩的歌声飘过两岸青山,和着青山间东去的浪涛,响成了一片。
透过重重水波,歌声也依稀传进了江底,驱走了正在啃食雕像边角的小鱼。
红军战士雕像与昔日的古渡,一起沉眠幽深江底,从此隔着碧涛,静听世上风云。
最后回看了一眼那座雕像,霍阙说:“走吧。”
走过了水底寂寂无声的纪念馆,路过水电站,两人不久就踏出滇蜀边界,过了长江。
*
一过长江,霍阙带着张玉一路走来一路停,他身上的锁链也崩解得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