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幻没有多言,她掏出一只自制手套戴上,便在死者的伤处仔细察看。
很快,她又掀开焦三的衣物,四下检查了一番。此人身上也有些青紫交错的殴打伤处,不过致命伤应该就是在头部。
但是就在她的手轻轻按压伤处时,她平板的脸慢慢有了点变化,眉头微微拧起,眸色有些疑惑。
不过这时她却停了下来,并未继续检查。
验尸的工作还需要有籍仵作亲自操验,记录在案方可为呈堂证供,她既不愿拜秦师傅为师,自不能喧宾夺主。
而且绝大部分验尸,都需要借助些工具材料,纯靠肉眼会有偏差,况大部分情况是单靠肉眼也无法识别的。
她立起来四周打量了一下。
杜家客堂布置得简洁雅致,家具拙朴,博古林立,三两幅山水画卷列于壁上,意境悠远,倒颇有些太学生家该有的博雅文气。
左侧墙壁上还悬了一幅东坡居士的楷书诗贴《定风波》,字体爽利挺秀,骨力遒劲,以均匀瘦硬见长,显然书写者摹习的是柳公权的笔法。
惟一与客堂格格不入的是右侧相仿位置却张贴了一张红纸书写的“福”字,大抵是年节的时候讨个吉利。
赵重幻留心到那幅《定风波》的落款是杜子安,估计是杜鹏的笔墨。
能从商籍子弟一路考进太学,想来这位太学生的学识水平确是不低,一手柳体就尽得柳公风骨。
她思及此处,不由回头瞥了眼那厢由隗槐看住的杜鹏。
那杜鹏似乎已经安静下来,只呆呆愣愣地立于院子中,眸色无神。
赵重幻将杜家四下里都巡走了一遍,杜飞亦步亦趋地跟着。
杜家处处都收拾得很清爽,看这屋中并无仆妇,不由问道:“府上收拾得齐整,想来大娘子是个利索的女子!”
杜飞笑笑:“有个仆妇的,前日要回家过节,就先让她回去了!不过一般都是我娘子嘱咐安排那仆妇整理屋舍,确实巧心思都是我娘子动的!”
“这院落是祖上传下来的,再年兄弟若是娶亲,愿意就合家居住,不愿我也在攒钱为他另赁一间院落的!”他这爱护兄弟的心意倒是拳拳。
即便是杂物间,虽都是日常杂物,也是井井有条。惟有靠墙处摆放了一只木箱,那箱子下面隐约有细碎白沙颗粒散落,想来是什么什物撒了未曾打扫彻底。
看她盯着那箱子看了几眼,杜飞立刻解释:“那箱子里是前日买了些三月三打醮祭祀要用的什物。”
赵重幻随意点点头。
“杜大哥,你可有知道杜飞为何与焦三起了冲突?”赵重幻突然问道。
杜飞顿时脸色一变,眉心攒成川字,似有难言之隐。
赵重幻不动声色地凝着他,未几,缓缓道:“此事攸关你兄弟性命,只有将事实真相说清楚,才能挽救你弟弟的性命!”
杜飞突然抬手甩了自己一耳光,眼眶都急红:“事关我娘子名节,我——”
赵重幻见他如此立刻明白其中因由,但没有打断,只定定看着对方。
“都是我交友不慎,这个焦三是艮山门外跑船的,前些日子我下乡曾搭过他一次船。”
“我一次收货将盘缠用尽,还很体谅地赊了我一次船费,我便认定此人很是爽快,后来就又租了他船几次。”
“昨日因为知晓兄弟傍晚要从太学回来,所以白日里才留贱内一人在家看守店铺。“
“不曾想那焦三却傍晚趁机来我家,拿着欠条说是讨要船资。因我也曾与娘子谈论过此人,所以我娘子虽未见过他,却也是知晓这个人的。有感于他仗义,便邀请他喝杯茶。”
“岂料这人表面道貌岸然,却是个小人,见我娘子容貌不凡,竟然起了贼心,趁我娘子去给他准备茶水时尾随她来到后院想要——”杜飞一时激愤地说不下去。
赵重幻也不劝解,也不妨碍,只待他情绪过去。
“幸运的是我兄弟那时正好回来,听到后院中动静拼命护着他嫂嫂。我们父母去世早,兄弟年幼就失怙恃,长嫂如母,他对焦三禽兽不如的行径心中愤怒异常,于是就一时没有忍住,失手将这人给打杀了——”
按杜飞如此的说法,就是那焦三辱人妇女不成,遭人亲人打杀,听上去确是死有余辜。
“那为何昨夜不赶紧报官?”赵重幻道。
“贱内早就吓得六神无主,我兄弟是太学生,如今将人打杀后也吓得魂飞魄散!他二人昨夜就守着焦三在此枯坐了一夜——”杜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兄弟好不容易考上太学,如今为了兄嫂遭此大难,我怎么对得起爹娘临终托付!”
赵重幻刚待开口,就听门外一阵喧哗,想来是沈捕头带着秦师傅他们来了——
她不便再多说什么,便走出杂物间。杜飞也赶紧跟了出来。
出来一瞧,看见带头的竟然不是平常的刘捕头,却是方县尉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