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岑吟做了个梦。她又梦见了青青,两三岁的模样,扎着童子髻,穿着红肚兜朝自己咯咯地笑。
她手里握着一只拨浪鼓,咚咚作响。
“姐姐!姐姐!”
家中仍是旧时摆设,青砖碧瓦,高墙大院。爹爹身材微胖,留着一把胡子,娘亲穿着刺绣的绫罗,笑得温温柔柔。
“青青……”
岑吟呼唤着,伸手想去抱她,却无法近前。
不知此处何方,不知此地何名,不知爹娘何字,不知妹妹何处。
“青青!青青!”
她朝妹妹跑着,却反而越来越远。岑吟徒劳无功地喊着,却猛然摔在了地上。
“我的妹妹啊!”她哭了起来,双手抓着地,用力朝前爬着,“我的爹娘啊!”
哭声回荡在幽幽梦境中。最不愿提及的隐痛,总会在夜深时吞噬人心。
“把妹妹还我啊!”岑吟大声哭着,手指磨出了血迹,“把爹娘还我啊!”
苦楚犹如厉鬼的爪牙,卡着她的咽喉,一点点蚕食她的魂魄。
就在她将被黑夜吞没时,忽然一道金光闪过,沛然佛气充盈四周,无数卍字符盘旋而过,驱散了那萦绕不散的阴气。
一个白衣男子立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将她轻轻扶起。
“别哭。”
他温和地说着,擦去了岑吟眼角的泪水。
“我一直护着你。”
岑吟只觉得难过。她的泪水止不住,扑扑簌簌自眼角滑落。
那人有些无奈。他沉默片刻后,缓缓将岑吟拉近自己。
“别哭……”
他轻声说着,渐渐将她揽入怀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人微笑着,摸着岑吟的头发说,“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怀中很暖,声音亦令人安心。岑吟抬起手,抱住了他脊背。她的泪水浸湿了那人的肩头。
“我还找得到妹妹吗?”她啜泣着问。
“自然找得到。”那人笑道,“既是孪生子,必然心有感应。”
“你是何人?”
“我乃奉天命庇护你之人。修行之人皆有护法跟随,凡有所求,必有所应。”
“你是萧——”
“不重要。也莫记得今日噩梦。”那人对她道,“世间事无常,乾坤未定,你我皆困顿难行。但你必要沉住气,待到否极泰来时,终有时来运转日。”
岑吟攒紧了他的衣衫。
一梦离枕,模糊难记。
岑吟神色渐渐安稳。她正睡着,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钝响,像是有重物落地,瞬间将她惊醒了。
她猛然翻身落地,一把将枕下拂尘抓在手里。
“谁在外面?”岑吟厉声道,“是谁?”
“女冠恕罪。”一个少年声音在门外响起道,“枕夜奉少郎君之命守门,却不想睡了过去,摔在地上,惊了女冠休息,实在罪过。”
原来是枕寒星。岑吟稍稍放下心来,缓缓坐在了榻上。
“你自去休息吧,不必守在门外。”
“少郎君之命,枕夜只是奉命行事。”
这参童,还真拿那个白面郎君的话当回事。
也罢了。
岑吟谢过他,又觉得困了,便再度躺下,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甚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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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岑吟睡了,枕寒星转过头来,静静望着前方不动。
他手里抓着一截断臂,脸上,身上,皆是血迹。血红色的眼珠盯着地面,那上面鲜血淋漓处堆着一滩肉泥,隐约可辨是个人形。
“少郎君之命,所有,杀之。”他喃喃道。
手中的断臂抽搐了一下。枕寒星将它抬起,端详片刻后,送到嘴边撕扯下一块血肉。
“难吃。”他慢慢地咀嚼着,面无表情道,“如秽物一般,令人作呕。”
一阵笑声传来。他抬起头,看到萧无常立在不远处,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难吃为何不吐掉?”
枕寒星迟疑了。过了片刻,他吐掉了那块烂肉,将那只断手也丢在了地上。
“又弄得这么脏。”萧无常指了指他的衣衫,“好孩子,下次要做得干净点。”
“是,少郎君。”
萧无常瞥了那堆肉泥一眼,示意枕寒星去处理下衣上血迹。
但枕寒星却注意到他的肩头湿了一块,微微有些发皱。
“少郎君……”
“无妨。”萧无常道,“你去吧。”
他说着,将手一指,那堆肉便化成了一滩血水,渗透进地下无影无踪了。
枕寒星离开后,萧无常站在门前,转过身背对着门框。他静静地伫立着,唇边带着笑意,像是在想什么事。
天快亮了。屋檐下的灯笼已经烛火微微,随风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一阵风过时,萧无常抬起手来,缓缓盖在了肩膀那一块位置。
“别哭。”他闭上眼,轻声说着,“君故,别哭。”
掌心下一片湿润,浸透了他的衣衫,隐约有些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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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吟清早时便醒来,发觉柳夫人早已安排了侍女前来伺候她洗漱。那些人就站在外室,拿着毛巾,捧着热水,显然等了有一会了。
这些人鸦雀无声,虽然来往或走或立,却几乎不闻一点脚步声。见她醒了,便拿着东西躬身进来,请她梳洗。
岑吟哪里习惯有人伺候,她叫那些侍女把东西放下,就打发她们出去了。待洗漱完毕,又叫她们进来,把东西拿出去。
打开妆奁时,岑吟下意识地打量着这屋内的摆设,觉得虽然奢华,却有些陈旧,且总有股阴邪气。她心中存疑,想着等下见了萧无常,再同他详细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