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这么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觉得发憷。柳夫人在那柳十爷的安抚之下,本来已醒了过来,一见黑封那活走尸的模样,又吓得哎哟一声晕了过去。
听见母亲的声音,原本缩在椅子中发抖的柳小姐微微一愣。她本能地想掀开脸上的红布,身子也动了起来,大约是想到父母身边去。
就在这时,那柳木桌上的白瓷碟忽然动了。
没有人碰它,碟子却在字盘上徐徐转动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安地望着那碟子,而围在屋中的那些聻都笑嘻嘻地盯着他们看,眼珠个个绿油油的,皆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黑封的无头尸顿了一下,立刻伸手去碰白瓷碟。而岑吟眼看着那柳小姐要摘下蒙眼布,当机立断,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别摘。”她轻声道,“屋里没什么好东西,不看为妙。”
“我……我阿爷阿娘怎么了……”柳小姐年纪尚小,又长居内房不见生人,此刻吓得几乎要哭出来,“这屋里是不是有东西……”
“很多。”
“我就知道……”柳小姐忍不住啜泣起来,“我常劝爷娘……赚死人钱不是好出路……如何就不听我的……”
“别胡说!”柳十爷在一旁喝道,“爷娘何时赚了死人钱!”
“为了镇那童女尸,一家人搬到这么处地方来,日夜不得安生!”柳小姐哭道,“白天猫儿叫,夜里鬼哭坟,外面铺子全空着,家里像个地宫似的处处鬼打墙,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柳十爷正欲呵斥她,但岑吟却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柳十爷有些不服气,还想争执一番,那美艳狐女却忽然甩出一条尾巴来缠住了他的嘴。
“讲讲,讲讲。”她饶有兴趣地摇着那十几只狐尾说。
韩舍离却冷笑一声。但小寒与狐金雀都紧紧地盯着他,二对一,他显然有些掣肘,因而只是戒备地打量着她们,像个土财主般揣着手,微微眯起了眼睛。
“讲讲嘛。”那美艳狐女又道,“无论旁人如何,我倒想听一听。”
小寒点头,岑吟也有此意。她觉得,柳小姐的说辞或许才是破开一切的关键。
“小姑娘,你知道铺子里发生了什么?”她问柳小姐道,“如果你知道,麻烦你一五一十从头说一说。”
柳小姐也不敢摘那红布,只能呜咽着那衣袖擦自己的脸。
她仪态十分端庄,一举一动皆有样式,分明是大家小姐出身。岑吟看着她那虽梨花带雨却仍赏心悦目的模样,暗道那个风韵妖娆的柳夫人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小贵人的。
这母女两个,论教养可当真是天上地下。
“这位姐姐,我虽不知你们为何到此而来,但想必在我家遇到了不少怪事。”柳小姐擦着泪道,“可惜家中之事,我所知甚少,都是耍着耳朵从下人那里听来的。”
“你可有什么能说的?”
“我父亲……昔日家道中落,为了东山再起而听信了游方术士的话,扒了乱坟岗造了这处铺子。铺子建好不久就生了我兄长,天生失智,再过几年又请了这女童,不多时又生下了我……而我一生下来就……”
“命格至阴。”岑吟叹气,“大发不义之财,必然有报应。”
“自我懂事,这铺子就一直闹,一直闹。”柳小姐哭道,“日里也见,夜里也见,孤魂野鬼到处都是,后来连下人们都见怪不怪。时间久了,铺子里的人个个阴气十足,自杀的,跳井的,被上身索命的,不计其数。”
她这么一说,岑吟才想起来,这柳家酒铺的下人的确个个死气沉沉。换做旁人,见了那些厉鬼早吓得尿裤子了,他们却反应并不大。
果然是“见多识广”的缘故吧。岑吟暗中道。
柳小姐正伤着心,还欲抱怨些什么。但岑吟却忽然注意到一事,秀眉挑起,立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暂且安静。
原来,那桌子上的白瓷碟还在缓缓转动着,如陀螺一般。而黑封的指尖擦碰着碟子的边缘,已经被磨出了血来。
他的血是紫黑色的,暗含着一股腥味。
岑吟知道鬼卒的血乃是死人血,阴气极重。她沉思片刻后,要柳小姐伸出手来,继续将指尖按在碟子上。
“这……”柳小姐有些不情愿,显然十分害怕。
“碟仙还没走。”岑吟对她道,“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不好好相送的话,只怕后果难料。”
柳小姐迟疑起来。屋中人都看着他们不动,那无头将军同那鬼新娘则立在不远处,守着界限不许那群聻靠近。
岑吟手中的拂尘忽然一动。她心头一惊,马上掐指一算,暗道这时辰不好,须得尽快离开此地,否则必有凶事。于是她扬起手,稍作法事,清出一小片道场来。
“快。”她催促道。
柳小姐虽不知她是何人,却也不敢不从。她缓缓伸手,颤抖着将食指的指尖再次靠近白瓷碟,缓缓按在了上面。
那碟子立刻就不动了。
岑吟心说这一幕当真诡异。一个黑衣的无头男尸,和一个眼蒙红布的少女,正面对面坐着请碟仙扶乩。屋内烛火磷磷,周遭厉鬼环绕,剩余那几人不是心怀鬼胎就是看好戏,乍看上去……腹背受敌。
至于萧无常……岑吟都无心去想他和枕寒星去了哪里。眼前事尚未解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去找他们,是死是活只能先听天由命。
手中拂尘一动再动,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黑封脖颈上的血已经凝固,岑吟立到他旁边,踌躇片刻后,还是用手指沾了沾他的鬼血,抹在白瓷碟上。
“碟仙,碟仙。”岑吟喃喃道,“你为我前世,我为你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于此上寻盘。”
那碟子再次动了。它载着黑封与柳小姐的手,缓缓在那字盘上移动。
“你是男是女?”岑吟问。
碟子只是徐徐移动着,没有回答。
韩舍离忽然又笑出了声。
“女冠,起手试试,如何?”他调侃道。
岑吟冷冷地看着他,他却一副谅你也不敢的样子。岑吟并不想中他的激将法,但却又觉得,这法子或许可行。
众人只见她伸出一只手,缓缓探出食指,按在了碟子上面。
屋子里的猫儿们忽然停住了,纷纷转头看着岑吟。那只白猫的眼睛在烛火下一闪一闪地亮。
岑吟碰了那碟子就觉得十分不舒服。冰凉凉的,却牢牢吸附着她的手指。头颅晕眩不止,眼前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碟仙,碟仙,你是男是女?”岑吟强打精神问道。
这次碟子有了反应。它缓缓动着,停在了一个“女”字上。
“你是这酒中少女吗?”她继续问道。
碟子答曰,不是。
“你是这铺子中的厉鬼?”
碟子仍旧答不是。
“如此说来……你是外面来的?”
碟子还是说否。
“这……”岑吟不知该如何问了,“那你究竟是谁?”
碟子缓缓移着,画出了孤,魂,鬼,三个字。
岑吟想了想,觉得这样问下去不是办法。字盘上的字并不全,只怕有些问题回答不了。
奈何时辰不等人。急迫之下,她决定冒险试一试其他法子。
“敢问碟仙……能否一见?”
此话一出,屋内竟隐约飘过一股阴风。那阴风吹过红衣新娘的裙摆,她原本僵直在原地,此刻却面朝着岑吟,缓缓转过身来。
众人却没有注意到那新娘的异状。只见那碟子缓缓动着,逐渐移向字盘边缘。
能。
岑吟握紧了拂尘。
“请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