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那上身之鬼刚退,岑吟还带着些鬼气,这一巴掌又响又脆,立刻就在萧无常的脸上留下了发黑的指印。
他被打蒙了,摸了摸脸,发现上面还沾着香灰。
正欲解释几句,岑吟却转头四处看着,发觉此地已不是那处酒窖,不由得十分诧异。
“我怎么在这?”
“公输鬼把你带来的。”黑封在她身后说,“凶得不得了,追着我杀。”
公输缜……岑吟反应过来,转头去看身后。她同黑封那颗头对视了片刻,柳眉倒竖,再回身时又是一巴掌。
这次萧无常将她挡了下来,正要开口,岑吟却持剑就刺。他情急之下,抬起拨浪鼓比划着去挡她的剑,果不其然,岑吟迟疑起来。
“还我!”她愤恨地说着,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拨浪鼓,“匹夫!败类!无耻之徒!”
她每说一句,黑封就在后面点一下头。他扭动着爬到柳傻子旁边,同他一起笑嘻嘻地旁观。
“我冤枉啊。”萧无常叫苦不迭,“你怎么能诬赖我!”
“我冤你什么了?你自己说说?”岑吟盛怒之下,用指头点着他的肩膀质问,“柳家酒铺是不是你带我来的?我招厉鬼是不是你让的?无故消失是不是你干的?封仔的头是不是你摘的?”
“是……”
“你安的什么心?”岑吟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摘了黑封的头,让我们险些死在里面?”
“你们不会死的——”
“如何不会!已经有人死了!”
“谁死了?”
“先前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哦,他啊,”萧无常哼道,“他本就是张死人皮,纵然死了,也不过是糊弄鬼而已。”
“什么死人皮?”岑吟没有听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个壮汉,是个画皮。”
“胡说八道!”岑吟呵斥道,“休想我再信你!”
“女冠,你不信我,也不打紧。眼下当务之急,先想想如何出去要紧。”萧无常道,“不管你要杀要剐,到安全之地再说。”
岑吟伸出食指狠狠地指着他,大有警告之意。萧无常看着她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暗道这女冠的手生得可真美。
“别这么大火气,”他笑道,“好歹是个美人,生起气来,可不好看了。”
“哟哟哟哟哟!”黑封在一旁啧啧取笑,“硬的不敢,改软的了?”
“闭嘴吧。”萧无常看都不看他,“只剩一颗头还这么聒噪。”
黑封将尾椎插在那只断脚上,像个烛台一样蹦跳着朝岑吟赶来。他摇摇晃晃地停在一旁,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岑吟,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这……”岑吟一时语塞,不得不干咳两声,“封仔……实在抱歉,当时状况……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你切了几多块?”黑封抖声问。
“很……很多块……”
“……十碗脚尾饭!”黑封当即道,“没得商量!”
“一定!”岑吟答应得干脆利落,“二十碗都成!下次一定给你带!”
“就知道吃。”一个极小的声音道。
岑吟将头转向萧无常,后者却是一脸沉思模样,像是在思索如何离开。
听到吃这个字,柳傻子却又蹬着腿哭了起来。他躺在地上到处打滚,把衣服上滚得满是灰尘。
“我饿!”他哭道,“阿爷还不来!”
“……这位是?”岑吟戒备地看着他,觉得应当是个活人。
“柳十爷的长子,”萧无常道,“是个傻子,一直被关在这地方。”
“这一家人,可当真不得了,”岑吟一下子想起了酒窖之事,“你们可知,他和他夫人都不是人,一个变鼠一个变猫,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怕是妖怪!”
“那……得把他找回来,”萧无常叹气,“这柳傻子说,他阿爷还有一只拨浪鼓,上面……写着一个吟字。你手里这只如果是你妹妹的,我猜十有八九,那只是你的。”
“我正要问你,为何你会有青青的物件?”岑吟举着拨浪鼓问他,“柳十爷说这是你给他的,你从哪里得来的?又为什么要给他?”
“从一处龙王庙里。我那时还未去见你,更不知这东西与你妹妹有关。它上面有些煞气,引得庙里常犯些怪事,我花了些银两,从庙祝那里将它求了来。后来我在此地除祟,见这地方用得上,就重金卖给了柳十爷。”
“卖?”岑吟重复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勾当?”
“我这人别的不好,就好些古玩杂物,当然也好金银财宝。”萧无常笑道,“像这种有灵性的小物件,我的书箱里多得是。因为我并没以为这会是什么贵重之物。”
“这东西对你来讲的确,不过就是一个物件。但于我而言……重金难求。”
岑吟说着,将拨浪鼓捂在了心口上。自己与妹妹分开得太早,记忆中并无什么可纪念之物,唯有那只银项圈,与这只拨浪鼓,都是青青当年从不离身的东西。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自己年过二十,却始终戴着这只有幼童才佩的项圈,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笑话自己。但那又如何,自己的困苦,旁人如何能知。
“你为何带我来此?”她问,“难不成,是为了取回这拨浪鼓?”
“还真是。”萧无常连连点头,“毕竟卖掉的东西,没有收回之理。谁知天助我也,刚好他广招能人异士驱邪,干脆我再来一次,卖他个人情,收回来也方便。”
“你不是来过一次除祟吗?”岑吟嘲讽道,“看来这祟是除不尽?”
“若是除尽了,我们至于这般狼狈吗?”萧无常翻着手道,“治标不治本,越除越多。消停个把月,又开始闹了。”
“除不尽嘅。”黑封在一旁撇着嘴道,“这是个大大大阵,一个循环。鬼聻共生,加上活人,完美无缺。”
他又抽出一条尾椎来,用末端在地上划拉着。无视掉那柳傻子的哭闹声,嘎吱咯吱地画了个铺子的八卦图来。
“这铺子,五行属水,水属阴,此地原是个乱坟岗,乃孤魂埋骨之地,一潭死水。这一家主人把铺子立在这,是因为他们欲用厉鬼镇聻之法,让这死水变活。鬼聻相克,水又生财,自然财源广进。”
“那活人……”
“活人嘛,就是鱼啦。”黑封道,“哪个活水里无鱼?更何况无鱼如何发财?这铺子将鬼聻困住,再由铺中活人各处走动,将阴气带到各处。如此,一个循环便成了。”
“费这么大劲,只为了招财?”岑吟不信,“那些死在铺子里的人又如何解释?”
“聻再多,总有个伤亡寿终什么啦,就得补。”黑封用脊椎拍着那图道,“聻死了鬼补,那鬼死了,当然就人补喽。”
“这铺子吃人!”岑吟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那些术士!这铺子吃了很多人!”
“吃多少都无所谓,鬼多不压身。就算吃多了,先存着,慢慢消化。”黑封道,“就如同脚尾饭一般,又不会坏,三十碗也不嫌多——”
“我们会被吃吗?”岑吟忽然问萧无常,“我忽然觉得……今夜之事,我们被困在此地,是否是这铺子要吃了我们?”
“你……为何问我?”萧无常一脸惊讶,“你不是不信我?”
“他已经是鬼了,我怎么问?”岑吟不满道,“亏你还叫白面郎,真的是只有面,却没脑。”
“我……”萧无常一时语塞,顿了半晌,只能讪讪地回答,“天明之前……须得离开,否则我们便也成了此处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