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积尸地阴气炽盛,远超寻常
但岑吟常听师傅言,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凡事若至鼎盛时,也是登高跌重日。
在她不远处,萧无常又开始哑笑起来。他的躯体不断前后晃动着,竞渐渐有些癫狂之态。
黑封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处,便朝白刹使了个眼色。二鬼一同立在他身侧,预备着将他魂魄拘出。
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一条漆黑的锁链出现在黑封手中,被他轮甩起来,发出嗖嗖风声。
“从速,莫得拖延。”他对白刹道,“夜长梦多,恐有变数。”
白刹点头。黑封将铁链丢来,两鬼同时扯住一段,欲缠在萧无常脖子上。
就在黑封持起铁链时,忽然旁边寒光一闪,接着脖颈一凉,低头时只见那锋利剑刃抵在喉咙上,因着太快,已切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
虽说这等利器并不会取鬼卒性命,但黑封仍旧露出了忌惮神色,谨慎地侧目朝旁边看。
他的嘴因惊讶而微微张着,两颗虎牙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一股寒气顺着剑刃传来,徐徐回转到持剑人手里。纵然那人面露疲态,一双杏眼却凌厉如旧,正冷冷地看着他。
“女冠这是……?”
“若说你和白面郎,二者只能信其一,我更愿信你。”岑吟低言道,“只是眼下你这所作所为,却叫我有些看不懂了。”
“觉得我等无故拘人,不合情理?”
“非也,我与他非亲非故,你要抓就抓。”岑吟说着,却看了一眼柳小姐,“只是你等在这内斗,任由那鬼首坐山观虎,是非本末倒置了?”
黑封却眯眼笑了,他訾笑着瞥向萧无常。
“瞧瞧,要抓就抓。你好没地位啊。”
“别顾左右而言他。”岑吟的剑刃抵在了他下巴上,“也莫以为,这剑伤不了你。”
“女冠,实话讲,那阴命女并非棘手之物,这佛国护法才是大头嘎。”黑封道,“容我先擒了他,免得他脱逃。”
他边说边小心地推开那利刃。屋顶上的柳家小姐却掩面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如铃。
“看来,我还入不得鬼卒之眼。”她笑道,“如此甚好,我倒省了许多力气。女冠若是无事,不如与我闲聊可好,何必碍那两位大人的事。”
“你这么心急,倒叫我觉得,你们是串通好的。”岑吟冷笑,“若真是这样,从封魂使叫你来开始便不对劲。如此一想,请碟仙大有问题啊。”
自始至终,碟仙就只在黑封与柳小姐指下才会应答。民间素来有传闻说,十仙九假,这碟仙本就骗局重重,纵然真的请来,又有几个敢在鬼卒面前耀武扬威?
若为真便罢。若为假,这其中必然有人撒谎。那虚与委蛇,暗度陈仓的,也许另有其人。
又或者,每个人动机都不纯。
岑吟沉思未动。就在众人松懈之时,她忽然握紧剑柄,破空劈来,咔嚓一声劈断了萧无常腕上锁链。
“牵住这两个无常鬼!”她厉声道。
黑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女冠却转身直朝檐上而去,半刻都不拖延。
萧无常几乎是同时出手。束缚既断,他立刻朝二鬼的脖子抓去。但黑封与白刹皆瞬间躲避,他抓了个空,掌心泛起一道烟尘。
“可惜了。”他叹道。
岑吟此时已至屋顶,柳荨遥立即起身,将手一甩,竟抛出两条极长水袖,如白绫般柔软,一下子缠住了她手中的剑。
“好一招出其不意。”她轻笑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你大可不必管那鬼卒与那护法,便是直接刺我,他们也不会阻拦,何必拖住他们呢?”
“你的眼睛看得不透。我只砍了他一道锁链而已,其他的还锁着呢。”
“这倒奇了,砍了又不砍断,是为何?”
“因为我不信他,需得留条后路。”
“你不信他,也没见你信那阴阳鬼卒啊。”
“别怪我多心,我又不知那鬼卒与你是否有瓜葛,万一放着不管,他们解决了白面郎又来找我麻烦如何是好?”岑吟对她道,“与其那时要与你三人缠斗,不如让旁人牵制了鬼卒,我对付你便轻松多了。”
“既然两边都不信,这倒是个好法子。”柳荨遥笑道,“可惜,常言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将水袖一扬,竟似活的一般朝岑吟而来。岑吟剑刃被缠,左右闪避着与之争夺,那水袖却纹丝不动,绝非普通材质。
而那柳荨遥身姿极为曼妙,一抖一掷,一挥一扬,如那梨园女旦一般尽态极妍,虽柔软似水,但招招带着杀意。
全然不像是一个深居简出的大家小姐。
“这般功底……绝非自学可成,”岑吟谨慎道,“你师从何门?”
“女冠谬赞。”柳小姐笑道,“不过是阿爷怕我闷,请了许多戏班子唱念做打,我闲来无事,学了一招半式罢了。不过……”
她将水袖一甩,只朝飞檐而去,瞬间削断了一截檐角。
“我揉杂了些身法而已。女冠,你当真招架得住吗?”
岑吟的剑仍旧被她缠着,几次争夺未果。柳小姐成竹在胸,将水袖甩来,直缠向了岑吟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岑吟眼神一沉,手腕用力,咔地一声竟从青锋剑的剑柄处抽出一把匕首来,撇开剑刃朝柳荨遥刺去。
柳小姐一惊,急忙甩开剑刃后退。那匕首擦着她鼻梁划过,险些削掉了她的鼻子。
岑吟一击未中,立刻跳开,脚尖勾回青锋剑,将那匕首复原。她持剑立在屋檐上,望着柳荨遥泛着怒气的脸只觉好笑。
“这柳家铺子真是有趣。心怀鬼胎者太多,处处算计,倒反而算了自己。”她讪笑道,“个个以为自己布的局百密无缺,谁又难保自己不是局中人呢?”
“局中人如何?局外人又如何?不过都是寻常人。”柳荨遥叹道,“我原不想伤你等性命,是你咄咄逼人,莫要怪我。”
岑吟站在屋檐上,低头看了看这柳家酒铺的风水布局。恍惚间想起柳十爷与柳夫人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并非常人。
“柳家夫妇,明面上是这铺子的主人,实则是你的傀儡。”她对柳小姐道,“柳少爷说,阿娘是鼠,阿爷是猫,都由妹妹所放。看如今模样,果然你才是控盘之人。”
“你见到我阿兄了?”柳荨遥神色一下阴狠起来,“萧无常!一定是萧无常!你们把我阿兄怎样了!”
“活着,有厉鬼守着。”岑吟道,“我不动活人。”
柳小姐不做声了。她抿住了嘴,望着岑吟不动。
岑吟也看着她,却在想另一件事。
“这铺子是你爷娘建的。最初时,与你并无关系。”她说道,“我问过萧无常,这铺子早在你出生前便有了,因此这积阴地并非你所为。但如今却是你来号令众鬼,那么是否……”
“你想说什么?”
“你的爷娘,早就死了?”
柳荨遥静静地看着她,面上十分平静,显然这话对她毫无触动。
“我爷娘还在呢。”她忽然笑道,“先前,你不是见过他们了?”
“皮囊罢了。否则,为何化为猫鼠而去。”
“无稽之谈。不过你一家之言。”
“何必不承认。”岑吟收回剑来,甩了甩袖口,“那些方士大约是发现了真相,才被你杀人灭口。可你真当自己毁尸灭迹做得彻底?”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袖口中取出那半截狐尾,抖了抖后丢在了屋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