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鸡高昂的叫声,还有那笃笃的脚步声,透过虚而不实的幻境化成一道微弱的波纹,徐徐传入了黑封的耳朵。
他耳廓动了动,神色越发不善。那招魂幡在他手里呼啸作响,灵旗数次擦过萧无常面颊。
旗子虽软,但在这鬼卒手里就是把刀。招魂幡则很长,杆子比黑封还高,若是常人断然是耍不动这么长的杆子的。
可他却不受桎梏,身法极快,显然是想着速战速决。但萧无常却以守为上,似是有拖延之意。他那鞭子肖似麒麟鞭,只多了一个柄手,鞭法收张有度,一点一扬,疾似游龙,声如炸雷,饶是黑封也觉得棘手。
而萧无常步法极为扎实,弓步沉,仆步稳,虚步轻,一看便知有童子功,显然是练家子出身。
黑封看着他,眉头却皱了皱,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你是佛国舍利城人,昔日佛国能居此处者,皆高族姓,若非一等娑婆伦,也是二等刹戮帝。”他对那人道,“你祖上必有此姓。”
“鬼卒就是鬼卒。果有通天之能。”萧无常一边与他缠斗一边笑,“娑婆伦乃净裔。刹戮帝是王种。我族谱姓殊古塔,乃娑婆伦一脉。”
“地府虽属幽国下辖,却掌管中土四国之六道轮回。拘魂册上不见你详尽生平,倒是被你师父抹消得干净,不知……他是想掩盖何事呢?”
“谁晓得呢。”萧无常道,“记不清了。”
黑封呲出了虎牙,十分不快。
而此时,远处渐渐泛出白光,显然是临近天明。
鬼卒乃昼伏夜出之魂,甚少于白昼下行走,若走时也需打着亡魂伞,且会被烈阳化去部分灵力,轻者元气大伤,重者灰飞烟灭。
黑封虽凶悍,但却受了天光之气,有些力不从心,手上渐渐吃力起来。
萧无常看准时机,一鞭子甩将下去,正绕在黑封横过来的杆子上,接着他凌空翻身,将鞭子扭了数圈,立刻杆子便旋转起来。黑封没有抓住,一下子脱了手,招魂幡马上便被拽了过去。
他哪里肯让,当即伸手追着杆子跑去。谁知萧无常将鞭子一扬,把那杆子丢在了后面。黑封眼见着抓不到,又跑到了他近前,当即跃起身一脚踹在萧无常手上,踢飞了他那鞭子。
二人皆失了武器,欲各自去拿又互不相让,便干脆动起手来。黑封腿上功夫极好,出招又狠,专攻萧无常薄弱之处,一时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小寒在酒窖下,对外面之事不得而知,全靠客堂里的狐金雀时不时传几句话。但此时狐金雀却看得津津有味,她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黑封看,话都忘了传。
黑封极瘦,力道却大,两条长腿或勾或劈,几次险些将萧无常撂翻在地。无论他怎么打,那顶无常帽都不动分毫。
“这鬼卒生得可真好看。”狐金雀摇着尾巴道,“哎呀……可惜是个鬼卒。”
“哪里好看了。”韩舍离被她缠得结结实实,只能闷声冷哼,“就一个二流子,装腔作势,几十岁的老头子,偏还要装少年。”
“你这臭狐狸,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
“我说我的,你管得着吗。我知道,自古妖精爱少年,你就是看上了他那好皮相。但你看他那个死样子,还不如内护法有人样。”
“兄弟,我听人说,萧无常在幽国很有名?真的假的?”
“真的,姐妹。有名的不得了,不信的话你跟我去看看。”
“呸,美得你。”
韩舍离被她啐了一口,翻着白眼,懒得再讲。这时他耳边却传来吱吱一声,转头看时,却见那红鼻鼠王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肩膀上。
他刚想说话,鼠爷就捏住了他的脸,示意他噤声。
“后生仔,莫叫莫叫。”鼠爷小声说道,“我们打个商量,我救你出来,你助我逃跑,如何?”
“你……还要跑?”韩舍离被他扯歪了嘴,口直不清地问,“你不是这铺子里的老鼠爷吗,跑哪去?”
“这铺子保不住了,再待下去,你我性命不保。”鼠爷道,“我劝你也莫再打那女道姑的主意,我鼠子鼠孙告诉我,外面来人了,不知冲着谁,你跟他们斗,打不过的。”
“外面来人了?”韩舍离有些惊讶,“来了多少?谁的人?”
“这就不晓得了。你也快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话有点道理。韩舍离点点头,说了句成交。
于是鼠爷凑近他的耳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嘱咐了几句后,便又悄悄爬走了。
狐金雀只顾着看黑封,压根没注意到那老鼠与那狐狸眉来眼去的谋划模样。她只觉得黑封越看越好看,再想起他被取心时暴露的那身腱子肉,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韩舍离十分鄙夷地看着她,但硬是忍住了没说话。
而院子里,萧无常摸清了黑封的路数,找准时机挥拳反击。他两只手足有千钧力,黑封用手臂招架着,被他打得连连后退。
他咬着牙齿,萧无常却一直面露笑意。黑封朝他劈出一掌,他却侧身躲过,一拳砸在黑封腹部,扯住他脖子冲着身上伤处连续猛击,打得他呕出几大口血来。
他闷哼一声,忽然借力翻身,手撑地一脚踹向萧无常头部。后者仰头避开,手抓住他脚踝一把将他甩了出去。
那鬼卒一个空翻落在地上,吐出嘴里的血直起身来。萧无常见他受了自己这么多拳,居然还站得起来,也是有些刮目相看。
“你竟不觉疼?”
“疼啊,”黑封的嗓子里全是瘀血,说话跟拉风箱一样,“不过我系鬼啊,死不了,硬抗喽。”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背后悄悄勾手指,招那引魂幡过来。
“说来,护法神,我问你一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铺子?”
“你又为什么要来呢,封魂使?”
“我呢,想要这个铺子。”
“那我呢,不想把这铺子给你。”
“你一定要抬杠是吧?”黑封眯着眼问。
“非也。”萧无常冲他一笑,“我呢,是想要你的命。”
黑封挑眉:“就凭你?”
“封魂使,我本不想取你性命,可你实在太难缠了。”萧无常叹道,“你这种人多来几个,我也要被耗死了。”
“过奖,过奖。”黑封笑了,“你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他将手一抖,招魂幡瞬间飞来,被他持在手中朝萧无常刺去。
但萧无常却将手指一弯,眨眼鞭子已在手上,直冲着那鬼卒劈砍下来。
黑封躲不开,横过杆子去挡,只听嗡地一声,他手中长杆震动不止,咔嚓一响竟从当中断成了两截。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白骨鞭就缠上了他的脖子,瞬间将他拖倒在地。
那白骨上生着骨刺,锋利无比,根根刺进黑封的脖颈。他被刺穿了喉咙,口里不住冒血,却被那鞭子拖着朝萧无常而去。
但这封魂使素来凶狠,于外人前半点服不得软,他眼看着自己要被拖到对方面前任他宰割,心里一横,持着手里半截招魂幡就朝自己腹部扎去。
他下了狠手,那招魂幡扎穿了自己五脏,深深没入地下。萧无常手中一顿,竟是拖不动了,一见他活活将自己钉在了地上,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性子何必这般烈,”他假意劝道,“我最是个良善之人,见不得这自戕之事。”
“先时我勒你头,你之不过系睚眦必报。”黑封躺在地上,吐着血道,“个麻甩佬,你点样啊?惊你啊,我做嘢好求其嘎,唔怕死。”
“那就慢慢躺着,睡上一觉。”萧无常冷笑着,一把收回虎骨鞭,“先走一步,承让。”
他丢下黑封,转身急朝着客堂走,不多时便消失在其中。
见他走了,黑封喘着气,伸手去拔腹部那根杆子。但他有些没力气了,试了两下皆不成,只能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衰啊,”他不甘心地咬着牙道,“点解我仲系咁幼稚,不长记性。”
他这边抱怨着,忽然却听到一旁响起了脚步声。黑封扭头看去,只见白刹立在旁边,仍旧是那气宇轩昂的模样,正持着一本文碟低头看他。
“小白茶,帮我下。”见兄弟来了,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笑脸求道,“不帮我就死翘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