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给死人住的地方,那活人自然不要再碰。就算这方圆几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休息之地,也断断不会睡在这里。
岑吟碰了下萧无常的肩膀,示意他同自己离开。枕寒星打着灯笼走在后面,烛光刚刚好照亮前面一段路程。
“男女授受不亲!”萧无常忽然故做惊讶,仿佛如临大敌,“你怎么能碰我!”
“……你真的是个男人?”岑吟犹豫了半晌,小心问道,“你真的不是……”
“……不然眼见为实?”萧无常将手伸到领口前,做拉开状。
“少郎君是站着出恭的。”枕寒星在后面道。
“你看过?”萧无常当即转头,“我几百年没去过那五谷轮回之地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站着还是坐着?”
“果然。”枕寒星叹道,“仙君都是不去茅房的。”
岑吟硬憋着笑,肚子都开始疼了。萧无常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这书童性格怪异,岑吟早有领教。枕寒星生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整个人冷若冰霜,又是血红色的眼睛,外人看来如凶煞厉鬼一般。可这一开口,完全两幅模样。
也不知他这个书童到底是吃什么养大的。
几个人前后走着,离开了这处客店。走远时,岑吟还回头看了看,隐约能见那窗户上人影绰绰,阴气沉沉。
她的眼珠动了动,默不作声地回过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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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深深,草叶上凝着水气,即将化作天明时的露珠。三个人无处可去,盘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燃起了篝火。萧无常将自己那件藏蓝色的袍子铺在了地上,让岑吟坐在上面休息。
“俗话说冬不坐石,夏不坐木。女孩子家的,别直接坐在地上。”他对岑吟道,“若是受了凉,着了寒,伤到根本就不好了。”
“我修行这些年,什么石头木头都坐过,自有方法,不碍事。”
“我家姊曾说,睡觉莫睡巷,最毒穿堂风。少年时我同友人夜饮,宿醉了就睡在巷子里,险些睡出病。这外面太凉——”
“我知道,知道。听你的就是。”岑吟盘膝坐在他的袍子上叹气,“你这人好生啰嗦,养生也不是这样养的。”
“女人啊,自己不心疼自己,指望男人更无用。”萧无常感叹道,“有几人如我一般心细如发。”
“你头发丝不细,粗得很。”
“你不要学枕寒星!”
他生着气,一下子站了起来。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高高的马尾辫甩将起来,倒有几分飘逸。
岑吟忽然觉得他比初见时顺眼多了。
但眼下,她却有些困了。
“我累了,先睡了。”她打着呵欠道,“有什么话,明早再说。”
萧无常点头。他也坐下来,挨着岑吟,望着篝火看。
岑吟早已闭上了眼睛,调息休息。萧无常则让枕寒星撤掉几根木头,把篝火弄暗些,莫打扰了她。
三人坐得地方离古道不远。萧无常无事做,又不怎么困,就拿了一本酉阳杂俎翻看。那书是线装的,颇有些年头,想来已是看过了许多次。
“原来白面郎君……是个读书人啊……”隐约地,他听见岑吟睡眼惺忪道。
枕寒星侧身倒在篝火边,枕着自己的手臂已经睡着了。
“昔时我未曾收留这小人参时,孤寂百年,总要找些事做。”萧无常轻声道,“读书好啊,博古通今,与前人隔纸相对,可使人褪去浮躁之心。”
“佛国护法……这差事可好?”
“还好。”
“你做护法前……是什么样子?”
萧无常没有回答。他转头看着岑吟,于沉默中等待她沉沉睡去。那女坤道皓齿蛾眉,熟睡时少了许多杀气,只是不变眉间的清冷之意。
“我做护法前,恶贯满盈。”他忽然喃喃道,“你可还记得薄命郎君的传闻?”
传闻他惨死山涧,怨气不散,七日后回魂索命,杀尽了一众家人。
“这不是妄言。”
萧无常说着,继续低下头来看书。卷十三尸穸言,昔秦时陈仓人,猎得兽若彘而不知名。道逢二童子,曰:“此名弗述,常在地中食死人脑。欲杀之,当以柏插其首。”
他觉得有趣,继续向下翻去。夜深人静,四下无声,唯有篝火哔哔啵啵地响着,不时炸开一小丛火花。
正翻着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官道上似乎传来了一阵锣声。有什么东西由远及近而来,隐隐约约像是一队人。
那队人很奇怪,约有三四个,好像都穿着粗布短打,戴着一方斗笠。为首一人则穿着袍子,戴着高帽,手持一面锣一路走一路敲。他敲一下,身后那队人便跳一下,手臂都平伸着搭在前人肩膀上。
萧无常侧头看着,忽然抓起一把土来,盖在了篝火上。火光灭后不久,那队人就渐渐走得近了些,沿着官道向前,又渐渐远去。
他们经过时,漫天的阴气铺天盖地,连周围草木也冰冷起来。他心知这些东西不是人,而是客死异乡的尸体,被那赶尸匠带回家乡,入土为安。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在那些东西路过时用一方帕子掩住了岑吟的口鼻。待那些人走远,才徐徐放下手来。
官道上又恢复了寂静。萧无常放下心来,将书收起,也靠在了树干上。他像是有些困了,合上眼睑闭目养神。
结果这一睡,倒是发生了些怪事。他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晃得十分不适,便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鬼眼张望着四周,却发现自己坐在一处美轮美奂的宫阙里,面前摆满了瓜果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