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一座城里,别的可能没有,但丧葬店一定不缺。
因为人别的或许得不到,却一定会离开人世。
岑吟来到店中,跟扎花圈的老人作揖,问他买一些纸糊的刀兵,还有些糕饼吃食,和适合武将穿的衣物。
自然,也没忘了问他们要一碗供仙用的饭食。
那扎纸的老头答应了,收了岑吟几两银子,把东西都给了她。岑吟带着这些物件出门,萧无常一见便迎了上来。
“你为何要在这里买脚尾饭?”他问,“自己做不就是了?”
“这饭其实不是脚尾饭,是供神饭。”岑吟道,“比一般的脚尾饭好些,想必封仔一定喜欢。”
“不愧是我们家女冠,想得真周到。”
枕寒星已经先回客栈打点去了。那两人则来到一处十字口,找了处安静地将那些纸扎东西烧给了公输缜。
“公输先生保佑,一切顺利。这些东西送给您,权当是一点心意。”岑吟念道着说,“若是满意,您就来找我。若是不满意,您就来找这头狼。”
“喂喂喂哪有这样的理,”萧无常急了,“我是无辜的!”
“脚尾饭拿着。”岑吟将碗递给他,“等下回去我要招鬼。”
“今晚就招?”
“那是自然,宜早不宜迟。”
萧无常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没错,便点头附和。烧完纸后,两人看着那灰烬散去,便起身回了客栈。
到了迎松客栈时,天色已晚。那家客栈上已经点燃了灯笼,五层高的楼阁富丽堂皇。枕寒星就站在第五层的一处窗口,冲他们摆了摆手。
“看把孩子急的。”萧无常道,“还以为爹妈不回来了。”
岑吟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打得他差点吐掉舌头。
为了避免小二觉得晦气,两人藏起了脚尾饭,小心地拿到了楼上。关上门后,岑吟示意萧无常和枕寒星先回自己房间去,她要关闭两房相通的门,独自一个人招鬼。
“行,你慢慢招。”萧无常点头,“有事就喊我。”
“好。你早些睡。”
岑吟与他们招呼一声,便徐徐合上了门。接着她取出符咒,分别贴在房间四角,将屋子封了结界,做了一处招鬼之场。
场子搭好后,她取出香炉,点起一支清香,随后盘膝坐在床榻上,沉沉入定。
香徐徐燃烧着,不多时便飘满了整间屋子。岑吟诵咒完毕,将一道招鬼符箓置在香上,灼烧出一个小洞。那符箓顺着香柱徐徐落下,任由香灰一点点撒在上面。
屋子里刮起了一阵阴风。随即,门外隐隐出现了一道人影,似是跪坐在走廊中,一动不动。
那人影头上戴着一顶高帽,身材又瘦又长。岑吟一见,便立刻起身去开门。
但她心下却有些疑惑,怎的黑封这次竟不是在屋中出现,而是在屋外?
难不成……这房间内有驱鬼之物?
她一边想着,一边徐徐拉开门扇。只见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正跪坐着一个鬼差,面色苍白,却十分年轻。这鬼差样貌清秀,眉眼也机灵,但却不是黑封。
他也穿着一身捕快衣服,但是比黑封的要朴素些,帽子和鞋上也没有任何刺绣。
“见过岑女冠。”那鬼差低头道,“小鬼受封魂使之命,若女冠召唤,便立刻赶来,不可怠慢。”
“黑封去哪了?”岑吟很惊讶,“他不在地府?”
“确实不在。封魂使去南天门了。”
“他……去南天门做什么?”
“这……”
“你只管说。”
“南天门有位守门将军,看中了封魂使,想招他做天将,有编制的。”那鬼差道,“封魂使不愿意,那将军一怒之下,派人把封魂使给抓了。”
岑吟沉默了好一会,才确信自己不是听错了。
“抓到天牢里去了?”
“差不多。”
“那他怎么办?阎王爷不管吗?”
“十殿阎罗早就得知了消息,二殿王已经去交涉了。”
“性命无虞吧?”
“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且据说……封魂使在上天界似乎还挺快活的,虽是在牢里,但各路仙子仙女来看他的倒是不少,听说还结识了一位同样关在牢里的妖大王,相谈甚欢。”
“他倒是因祸得福。”岑吟叹了口气,“罢了,其实我没什么事。不过是弄到了些好吃的,想给他吃。”
“那封魂使也许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鬼差道,“您可以先收着,回头再给他。”
“也不必了。”岑吟说着,拿出了那碗脚尾饭,“他既然不在,这个就给你吃吧。”
那鬼差一见是供神饭,立刻诚惶诚恐地收下,反而有些慌乱。
“女冠将这么好的东西给了小鬼,有些可惜了。”
“不可惜,拿去吃吧。”岑吟对他笑了笑,“跟着封魂使好好干,日后也当个拘魂使。”
“一定。”
那鬼差低头致意,十分高兴地带着脚尾饭走了。
屋内阴气散去后,岑吟讪讪地回了房,将四角的符咒撕掉了。
萧无常见那边没了动静,便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岑吟在房内踱步,便下意识地问她怎么了。
“甭提了,封仔这口饭,又没吃上。”岑吟哭笑不得,“他让天兵天将给抓了。”
萧无常捂住了额头。
“这都是命啊。”他叹道,“但愿我们办完了事,封魂使能吃上一口热乎的。等等,不对,天兵天将?抓一个鬼卒?”
“是啊。”
岑吟将事情同他说了一遍,萧无常听罢,目瞪口呆。
“真是块香饽饽。”他愤愤不平道,“我也想去南天门,怎么不来抓我。”
“我的哥,佛国护法和南天门的守卫,显然是护法神地位更高啊!”
“嗨,不过一个佛学院保镖,也没什么值得说出口的。”
岑吟哼了一声,暗道百万里挑一的保镖,也是不容易。
“好了,我要睡了。”她无情地给萧无常下了逐客令,“你也回去吧。门我就不锁了,你半夜不要过来。”
“我不是那种人!”萧无常一脸震惊,“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哪种人啊?”岑吟皱起了眉,“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半夜打扰我,你想到哪里去了?”
“……哎呀!讨厌!”萧无常忽然换了一副娘娘腔,“我走了!”
他扭着腰窜回自己的屋子去了,留下岑吟一个人摇头叹息。
关上门后,萧无常吸了口气,恢复了那副平静神色。枕寒星看着他盘膝坐下来,朝墙上一靠,像是在盘算什么事。
“少郎君怎么了?”枕寒星问,“可是不舒服吗?”
“倒不是不舒服,只是觉得道阻且长。”萧无常道。
道阻且长,宛在水中央?枕寒星犹豫道,少郎君的意思是说……自己四面环水,没有船能行路吗?
“您可以造一条船。”他认真道,“这样就不会道阻且长了。”
“可叹伊人未必会停在彼岸。”萧无常笑道,“你好好休息休息。这海陵城里头,可有很大的宝贝在地底下呢。”
过两日,我带你去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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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吟那夜不出所料,又梦见了公输缜。
他还是戴着那张青铜面具,躺在藤椅上,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糕饼,正是岑吟为他上供的那些。
不知为何,岑吟总觉得起先见他,还像是位将军。如今再看他,像在养大爷。就差给他来个鸟笼和紫砂壶了。
她元神出窍,飘然来到了公输缜的院子门外。门童为她开了门,请她到堂内上座。
“你来得正好。”大老远的,就听见公输缜在喊她,“你若不来,我也要去寻你。”
“公输先生安好。”岑吟起手行礼,“近来讲话,倒是越发正常了。”
“入乡随俗。如今早已不是十九国,我也犯不上端着那些老规矩。”公输缜道,“只是不习惯而已,不是不能说。请坐。”
岑吟也不客气,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早有童子为她奉茶,她抿了一口,没有多喝。
随即她发觉,这并不是自己供给公输缜的茶。
“先生家里有人来做客了?”她问,“似乎……还送了些茶叶。”
“刹魂使来过。”公输缜道。
“刹魂使?白刹?”
“正是。”
“他来做什么?”
“路过此处,来我门下拜访,送了些供茶。味道尚可。”公输缜端起了茶杯,“多谢你今日送来的东西,着实能用一阵子了。”
“先生倒是有趣。”岑吟笑道,“我没送之时,难道没有旁人送吗?你可是十九国的悍将。”
“你见过现今之人给白起烧纸吗?”公输缜反问。
岑吟语塞了。
白起,上古年间的战神。千万年来讴歌不断,却无人唤他魂兮归来。
“古来为人将臣者,大多埋骨黄沙。无人为其拜祭。”公输缜道,“若无庙宇祭祀,又无饭辙奉养,这些人就算青史留名,也不会有人哭丧的。”
自然,也不会烧纸供饭,令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