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似昨 第三
在开水锅里煮过三遍,让沈冲天生生落下一个毛病。饭食、茶水、盥洗,身边一应东西都必须是凉凉的,稍温热一点都不行,一接近就浑身哆嗦颤抖不止,如临大敌一般。他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这样害怕过。
在他看来,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他的身体被药水重塑,有没有像纸上所说能防百毒百伤,保住性命,还未见效验,身体却先变成少年的模样,恐怕今后就要披着这副少年面孔和身体过一生。
沈冲天懊恼不已:“我这师父也真是,怎么不把话说完全呢!也怪我,‘病急乱投医’,只是现在这副模样也回不去了。这算什么嘛?就是神仙也会老,也会历劫,也有生死。我可倒好,不死也罢了,看起来比儿女还年幼,简直就是个怪物!看来此番真是应了劫数!老天这是在惩罚我啊,我可怎么跟孩子们解释呢?”
凝香吃吃地笑道:“公子如今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像闹小性的孩子!公子真变回公子了!”
眼看着沈冲天要急,绛纹忙宽慰道:“王爷莫急,如今这个样子,未必不是好事。王爷认为是劫,我倒觉得,凡命运大改,必有异象,如今王爷身上出现异象,说明后面的运数定与之前不同。我们从前以为,王爷在天狼的使命完成,全身离开,安心养老,今生至此终于安定。可是天不许王爷休息,还给了王爷一个不老不死的身子。绛纹不懂太深奥的道理,我只觉得这就如为王爷关上后门,断绝之前的一切,再打开前门,迎对前面另一条通途。反正眼下王爷的模样已成定局,不如赶紧想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兴许老天这样安排,于王爷今后行事,更加便利呢。”
一句话触动沈冲天心事,他缓缓道:“这话说出来,倒是让人心底踏实舒服一些。你俩一番话倒提醒我,嘱咐下去,以后都别唤王爷了,已经回到中原,哪里还有什么王爷。这副模样,也不像个老爷,就还唤‘公子’吧。眼下我要见一位故人,你们在,不方便。记住把我房门关好,门外不许留人,不论屋子里有多大动静,亦或没有动静,都千万不要管!一概饮食睡眠,也不要管。放心,需要你们的时候,会唤你们的。”
绛纹和凝香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吩咐,满心莫名其妙,却又不敢问,只能听话默默离开。
沈冲天听到关门的声音,又听到他俩在外面遣散所有下人,只留得一片安静,这才起身摸索着从里面闩上门。他回身到床边,摸出螺钿匣子,双手向匣内慢慢取出一层隔断,露出里面的暗格。沈冲天伸手向最底下掏出一沓画满朱砂符篆的黄纸,捻出其中一张,轻轻摩挲着,叹口气,终于拿起黄纸符篆,口中默默念起当年冷月影教过他的咒语,脚踏罡步,符篆果然在指尖凭空燃烧起来。待符燃尽,沈冲天闻到一阵香火烟气,接着就是衣履环佩之声。
一个久藏心底的声音带着几分欣悦,轻快唤道:“冲儿!”
沈冲天侧耳细听,轻轻招呼道:“你果然来了。这称呼多年没人唤过,乍一听见,怪别扭的,一把年纪,快别这样叫了!当年你说的‘符尽人到’确实不虚。多年未见,多谢你还记得我。”
冷月影释然道:“应该是多谢你还记得我才对。你终于用我的符了,我就知道,你一定珍藏着,不会连这个也撕了的。”
沈冲天听他提起往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寒暄道:“当年匆匆一面,没顾上说几句话。我听说当年离开南鹰神府没多久你就成了亲,妻子端恭贤良,如今又作了秘神,恭喜你。”
冷月影带着几分不耐烦,淡淡回应:“这些话听太多,谁见我都是这两句,虚伪得很!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经年不见,你怎么也学会说寒暄套话,真是俗不可耐!”
沈冲天道:“你倒没变,还是那样说话不管不顾地。那就直说,我找你是为了青霭的事,她是不是在你手上?现在怎么样,定罪了吗?”
冷月影当即反问:“你关心青霭干什么?你跟她什么关系?”
沈冲天冷笑一声,反诘回去:“一个男,一个女,能有什么关系。她的案子是你一手经办吧。”
冷月影爽直道:“不错。既然你问,不妨直言相告,这桩案子已经结清,青霭伏法,所有事情全部招供画押,再无疑惑,不日将上剐龙台受刑。你若真与她相好,不必找我,赶紧给她设个牌位,祝她早日托生吧。”
沈冲天立时脾气上来:“你认为,我找你是因为什么?她不过偷了一个瓶子,就要剐刑。龙女也是命,她的命在你们看来就那么不值得吗!”
冷月影也不吃味:“什么话!你是质疑天庭,还是质疑我?”
沈冲天立即回呛:“若是断的公正,心无偏颇,又怎会怕质疑!”
冷月影就差跳起来:“在人间这些年,你是光长脾气不长脑子吗!你既知晓案情,就用心想想,她去的是天帝寝殿!寝殿里外有什么?有天兵,有仙侍!你以为那些人跟你一样是瞎子,由着人偷东西!她杀人了,好多条命在手上呢!那些人职位虽低,也是多年修行,一朝证道的正统仙家,岂是一个瓶子的事!”
沈冲天这才沉默下来,他终于意识到青霭犯了多大错,半晌无话,冷月影也静下来。过了许久,沈冲天黯然自语:“为什么要杀人呢?不行就不行吧,我没事的。都怨我,开了个不好的头,教歪她,原来她那么善良一个人!”他抬起头朝向冷月影方向,刚才的怒气消逝无踪,言语和缓地问道,“这么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若是我求你呢?”
冷月影自信道:“我手上经办,还没有翻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