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去路 第四
玉壶真人拈须看着沈冲天,欣慰道:“被你唤了半天的师祖,我送你两句话。你须知,时不至,事不成,忙碌终落空。静心,忍性,待得春光到,万物皆有破土时。既承了你师父的东西,善加利用,勤恳练习,别荒废了你的天资,回去吧。”
沈冲天心愿达成,心气一落,立时伤痛上来,浑身开始瘫软,若待下去,恐怕再难就支撑。他强撑一口气,缓缓拜谢师祖,原地鼓了几次劲,咬牙忍痛站起身,就开始不住地摇晃。夏云烟看到儿子情形,要过去,被沈冲天眼神制止,只得不安地目送他离开。底下众仙家都目送着沈冲天踉踉跄跄,一步三挪出了大殿。
玉壶真人扭头问冷月影:“秘神,我这番处置可还得当?”
冷月影一言不发,手中紧紧攥着腰间佩戴的一只玉玦,只是低头咬牙,胸膛起伏不休,半日方缓缓言道:“要我说什么,难道感谢真人不成!”说罢,起身扭头就走。柏氏在后面慌忙朝真人行礼拜别,紧紧跟上。
沈冲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回到家,在家门口就摔倒在地,再起不来了。家人一面七手八脚将他送回屋子,一面赶紧向里报信。凝香忐忑半日,直到日落时分才得到消息,再见沈冲天却比之前更加糟糕,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在流血,一身白衣悉尽染红。
满府中人进进出出,直忙活到后半夜,终于将沈冲天安顿好,只留下凝香在床边值守着。她看一眼床上直挺挺躺着,只闻出气,不见进气的人,帮他擦擦渗出来的血,用浸湿的手帕湿润嘴唇,又哭一阵,就这样捱到天亮。
刚冒出天光的时候,凝香听见有人“哐”的一声径直推开门,朝外一看是那日随众人一起过来的白衣公子,也不待人通报,风风火火大踏步闯进来。
凝香顾不及思索此人是如何进来的,赶紧起身施礼道:“您是来看望公子的,对吗?”
冷月影满脸疲态,毫不顾礼节,只说了一句:“要滚水,越快越好。”
凝香见状心底明白,急忙亲去吩咐准备。立时就有小童将炉火搬进里屋,凝香指挥着将炉子放在桌子后面沈冲天看不到的地方,把一吊热水放在炉上,只待水开即可。
冷月影凝视着沈冲天,头也不回,只朝后挥挥手:“都下去。”
等待水开时,冷月影坐在床边帮沈冲天压压被角,看着他的脸,轻声叹道:“你个‘惹祸精’,三天两头生事,没有片刻安宁老实。偏偏我是秘神,职责所在,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中秋宴上数千仙家,老的少的都有,我怎么偏与你相交!遇见你,真是应了我命中劫数,害苦我,你这个‘小灾星’!”
冷月影兀自感叹,忽然发现沈冲天下巴抽动一下,紧接着喉咙上下一动,赶紧推了沈冲天肩膀一下,言道:“别装睡,看出来了。”
沈冲天费力睁开眼睛,含混不清道:“你才是我的灾星,怎么阴魂不散啊!”
冷月影歪头看着沈冲天的眼睛,笑道:“我魂散了,还有谁救你命啊。”
冷月影见沈冲天神志倒清楚,先取出一颗丹药放在茶碗里,冲入少量热水,慢慢搅动让药化开,轻托沈冲天的脖子送到唇边:“这药能助你留存元气,先保你的命。”
沈冲天望着碗中升腾的热气,眼神躲闪:“烫。”
冷月影白了他一眼:“事真多!”边说边端回药汤,轻吹一吹,用唇试一试,再轻吹一吹,反复数次,才送到沈冲天嘴边:“好了。”
喝下药,沈冲天呼吸渐渐有了力度,也渐趋平稳,眼睛也有些神采。冷月影知道他恢复过来一些,这才放心。
沈冲天抬起眼,看着冷月影忙碌的背影,缓缓言道:“多谢。”
冷月影赌气道:“快打住吧。又是让我去死的口吻!”
沈冲天仍旧抬着眼睛,诚恳道:“真的,多谢!”
冷月影转身忽然对上沈冲天的眼睛,顿时手足无措:“你还是凶点吧,这样说话,我不习惯,倒听得心里发慌。”
两人一时都无话。
冷月影还用这只茶碗,又取出一包药末,同样冲入开水,慢慢搅匀,放在一边晾着,这才取出三只状如孔雀尾翎,却更大,羽丝更长更细密,洁白如雪,泛着银光的羽毛。他一手举着茶碗,一手擎着羽毛,走到床边,得意地炫耀道:“我们北海的药有奇效,冰凤翎毛止痛止血、敛伤收口,举世无双。二者搭配,更是事半功倍,就是这药剧痛无比,冰凤羽毛也抵不了多大用。之前听祖父偶然说起过,我才找来的。反正我也没用过,不知道什么情形,一会儿要是疼得受不住,你就说话啊。”
沈冲天听出话里的端倪,疑惑道:“找来?怕不是你偷出来的吧。”
冷月影手上不停地忙碌,头也不抬道:“要你管,能治好你就行。”
一切准备就绪,冷月影以羽毛沾药水自上而下,先轻轻擦拭沈冲天额头上的伤口。边上药,冷月影边观察着沈冲天,就看他不动也不喊,面无表情,眼都直了,吓了一跳,忙停下手中动作,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沈冲天半天吃力挤出一个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