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故人 第五
平安回返,沈冲天紧闭门户,轻轻掀开螺钿匣子,似掬着一汪水般捧出一张黄符纸。香烟燃尽,沈冲天面前空空如也,没有一点声响,也不见一丝影踪,只余呛人烟气。他不禁轻咳几声,呆呆凝视眼前烟气逐渐散于无形,黯然坐回床边,抬头仰望合欢幻景,看花瓣没早没晚、没心没肺地飘落。从夜愈加深沉,至天光亮,至日中,又至天暗,沈冲天揽着膝盖倚床柱而坐,一动不动,心中反复掂量,想着无毒贸然出现,想着冷月影音讯消失,想着外面迷乱世界。
忽然一阵激烈拍门声响起,在静寂幽暗的谷中似平地起雷,吓得沈冲天一个激灵,心中几番惊悸。待他静下心来细听,拍门声中伴随着一个中年男子浑厚却恭敬的嗓音:“沈公子在吗?”
沈冲天好奇开门,惊见一个极高大壮阔的男子装满整个门洞,只望得见半截胸膛,脖颈脑袋尚在门楣之上,门框之外。来人倒是极恭敬,在外面施礼道:“冷氏家将战无穷拜见沈公子。”
沈冲天终于定下一颗心,笑回礼道:“原来是战将军,早在大战时便久闻大名。冷氏的人回故土,又是仙家,何用敲门?”
战将军道:“末将奉大公子之令前来。来时大公子特意交代,说此去务必敲门再入,莫要惊吓了沈公子。”
沈冲天终于明白,忙将战将军让进屋。这个战无穷的身躯随周围大小随意变化,进到房间内,立时就缩小许多,仅比沈冲天高出一头,却有他两个宽阔。沈冲天略带责备问道:“冷月影为何不来,当日他可不是这样许诺的。若是寻常事我也不会烧符拘他。”
战将军更加恭敬,道歉赔罪不迭:“沈公子见谅,我家大公子实在脱不开身。来时大公子一再叮嘱,不管任何事,末将必竭力而为,一身听凭沈公子差遣,待沈公子与我家公子定无二致。”
沈冲天摇头道:“战将军忠义之名远播,非是我信不过你,此事已超你职责能力。你实对我说,冷月影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战将军只低头咬紧牙不语。
沈冲天解释宽慰道:“冷月影现是北海之主,如今北海内外同时出事,分明有人布置迷局专门陷落他。你既为冷氏家将,看年纪职数想必至少追随过两代主人,忠心可嘉。我料你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冷氏一门遭人陷害,前途堪忧,不愿你的少主人出事。你只告诉我外面事,我自有主张,绝不连累你的主人,不连累冷氏一门。”
战将军见实在躲不过,只好告知道:“大公子外出遭遇伏击,腹部重伤被抬回莫牢山新宅。如今有少夫人及家中一应人服侍,性命无虞,仍难下床。大公子接公子烧符拘令,实在无法动弹,不得已唤来末将,命末将火速相助公子。其时末将奉命外出,此时才归,因此耽搁时间,还望沈公子宽宏雅量莫要因此责怪。”
沈冲天叹一口气,转换颜色道:“责怪什么。如今危机已然解除,你也回去复命吧。见到冷月影就说我这里已经平安,北海暂无大事,要他放心养伤,我身在囹圄不能探视,惟有心中祝祷愿他早日复原如初。”
战将军见沈冲天有赶客之意,无奈只好领命离去。
沈冲天等着战将军身影消失,转身回里屋取出几样东西装入红绫袋捆扎好,换上外衣,吹熄灯出门,纵马追逐战将军身影而去。
莫牢山十三峰自北向南次第排列,主峰第五峰高尖如云,冷翾带领冷氏大房全家就在峭壁之上择地建屋,分散环抱山尖。其他五房及原来的女儿院各择一峰安落,其中冷翱选择的便是当年冷翼殒命的第八峰平顶峰。虽说冷氏平素从不与凡间往来,然凤落山间必有异象,间或有一二胆大的山民入高峰采草药、撷蜂蜜,偶瞥冰凤真容,回到家中添油加醋一番,早引动方圆百里黎民供奉此处为神山,建庙奉香早晚不绝,渐成盛景。
沈冲天悄悄跟随着战将军,以暗夜掩护自己行踪悄悄摸出北海,一路向南,穿过燎天的香火,来到莫牢山主峰。他见战将军身影进入一处房舍,知其向冷月影复命去,自己寻一隐蔽树丛安顿好烈焰马,掩盖住马儿气息,仰仗轻灵身姿,不声不响地小心接近冷月影院舍。
冷月影因为担心沈冲天及北海,一直未睡等待消息。旁边妻子柏氏也不敢就去睡觉,干坐陪同到半夜。听完战将军转述的话,冷月影叹息道:“战叔叔办事归来未及喘息,又因我劳累一遭,实在辛苦。既然北海无事,战叔叔也快去歇息吧。”
代冷月影送走战将军,柏氏回转到丈夫床前,又是一番忙碌服侍。冷月影和缓劝道:“我说过多少次,身边那样多的侍女,闲着她们做什么,你是主母,很多事不必亲为,只做你主母该做的事。这此我养伤在家,碰巧发生几桩大小事,各不相同,凡下属汇报我皆令你旁听,你可知我意?”
柏氏唯唯道:“丈夫命既是妻令,永不违背。服侍丈夫皆在我分内,如今你能时时归家,便是我的福分,不谈辛苦。”
冷月影只淡淡道:“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说完挥手示意柏氏安静止步,侧耳探听,努力沉住底气,高声唤道,“此处虽不及北海,夜间风雪也能冻透你,还不快进来。”
话音落下,窗棂被人从外面使劲推搡几下,只造出“哐当”声响,始终未打开。外面人见状急躁性起,持宝剑四方一划,手肘一击,当下一个纤灵暗影破窗跳入。
冷月影不动声色:“私自出逃,等下不管谁来捉你,也要赔了我的窗子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