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本溯源 第三
沈冲天醒来才察觉自己已被摆好姿势，俯身向下，双臂环抱枕头，头侧向外，一头青丝揽于枕头内侧。他身上的血衣早就除去，后背满涂药膏，轻轻覆着一床绵软不沾身的丝被。他第二眼便模模糊糊见到几步外榻上同样姿势，面朝向他的一个人，顿时忍剧痛将头转里。
那边一个声音急忙唤住：“别，别。”
沈冲天只留下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的一句：“滚！”
冷月影伏在榻上，想起身却不由己，嘴里忙道：“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是我言辞激烈伤到你痛处，若非这样焉能激起你躁烈之性，一下就毁掉那东西。我以为你与我心中默契不消言说，你自明白，谁知还是这样。如今骂也骂了，砸也砸了，打也打了，都是满后身的烂肉，谁比谁舒服好看不成。看在我追你到北海，带着伤照顾你，还替你安顿好怀中那条破蛇，辛苦半日就换来这么一声。”
沈冲天仍赌气道：“那还不快滚！”
冷月影反倒笑眯眯道：“这会儿不能滚。挨完打，父亲和三叔就带着一个‘冷月影’回莫牢山闭门养伤，没脸见人。若是冒冒失失又出现一个‘冷月影’，反倒说不清。横竖这里也有丹药，我又比你健壮些，咱两个相依为命，总强过你一个孤苦伶仃。”
沈冲天警觉道：“就咱两个？你如何给自己上药？”
冷月影得意道：“我是没这个本事，可凤凰脖颈够长，探到后背不成问题。”
沈冲天终是不忍：“我有三绝丹，不过躺两日的事，你不能比。”
冷月影仍是笑：“谁说的？”
沈冲天咂摸这话，终于又忍痛咬牙将头扭转朝外，好奇道：“令尊何时这样开通？”
冷月影黯淡神色，娓娓讲述道：“当年小叔叔一朝卸任，忽然谋反，紧接着就有一大群地仙精怪簇拥，专挑沁风和四鹰神的软肋下手，不足数月浩浩荡荡席卷半个四方大地，一切毫无征兆又过于顺利。数年后，还是同样两支人马，小叔叔又被他五个杀得溃不成军，兵败山倒只在一月，岂非太过蹊跷。祖父和父亲都怀疑小叔叔落入一个事先布好的迷局之中，只是苦无证据。这一回金券被毁，陛下急不可耐，深夜捉拿你我到天庭，吓唬半天只是打几下了事，分明心虚理亏。父亲虽不是那等极伶俐，多年朝堂历练也早通透。”
沈冲天听了半天，只是“哦”一声。
冷月影凝视沈冲天低垂的眼眸，含情道：“多谢你不舍不弃，始终引我为知己，即使身遭熔炼，仍将机要之言留给我。没有你那句话，我焉能参透金券的机密。可惜所有话，都只能在心中翻搅，一丝不得对人言。如今事已竟，你骂我，怎么骂都行，骂到你出气，心里舒坦为止，好不好？”
见沈冲天始终神色凝重不言不动，冷月影不住口唤道：“冲儿，白鹿世子，白鹿叔父，小叔叔？”
沈冲天终于听不下去：“要死，谁是你‘小叔叔’！”
冷月影见沈冲天神色绽开，开怀道：“令尊与祖父是一代人，我可不是要唤你一声‘叔父’。依着这一重身份，你在仙家世界展眼皆是大侄儿、大孙儿，再不需见人就唤前辈了。”
沈冲天淡淡道：“我不稀罕。我以此话托付，是笃定你能参透其中深意，只因有些经历惟你与我，幸好你还不算愚钝，有几分悟性。”
“当年五老和郝隐一心认定我是白鹿后人，墨儿因此遭了劫难。百里诺又告诉我，在郝隐府邸中，有人指引‘闯界将军’找到郝隐的隐室。桩桩件件表明当年的大战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我先后怀疑过无尘天尊、老神、你、渺云真仙，甚至青霭，可惜都不对路。直到这次南天门出事，有仙家知晓冷氏全族搬出北海，趁你外出私探北海眼，我才察觉到，一定是天帝对你隐瞒了什么，有一就有二。你吹嘘三十六万金甲神皆是你的眼线，那天帝的眼线又是什么。”
“第一任秘神冷翼私撰《洗恩录》，第二任秘神我师父私藏反书，第三任秘神也就是你，在盗玉瓶一案中与我有私，皆是密室私语秘事，如何迅速为人知晓。秘神无‘秘’，三代秘神，只有一样共通，就是随身不离的金牌和金券。金券只有两方手掌大，浑身金色，一面光亮一面篆刻图文，还有一个钮结穿绳佩戴，怎么看都像一面镜子。联想到天帝也有一面宝鉴，照过你的真身和我的本相，一应谜团全部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