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旧人 第九
沈冲天于似梦似醒中,身边来来去去许多身影,缥缈幽远,看不清面目,每一个身影都在向他哭诉,有男有女。所有或远或近的声音嘈杂成一片似风过松林,间或有清晰的一字半句飘入耳中,令他徒劳听辨寻找着,一无所获。终于所有声音渐远渐息止,耳畔只剩一个温柔呼唤,沈冲天循声追去,闯入光明中,被晃得睁开眼睛。明珠摇曳掩映下,一副娇媚面容展开妍妍笑意,轻声道:“你可醒了。”
沈冲天叹息一声,问道:“我睡过去了?”
青霭笑意不止:“岂止睡过去。我只令你闭目凝神,谁知你睡得那叫一个沉酣,梦中犹呓语不休,唤也唤不醒。我又要施法,又要照顾你,还被梦话吵得心中烦乱,又不能笑,又不能分神,真真累死人。”
沈冲天讪讪道:“难怪口干,都说了什么?”
青霭随口道:“哪里顾及细听。”遂含混过去,又怜惜抚上沈冲天额头,“我还没怎样,你倒弄了一头汗,焉知不是虚劳太过。这半月,我主外主内,你主睡,好容易清醒,还不快查验我的政绩,看看手,成了。”
沈冲天听话来回翻看双手,这才注意到左手掌背,虎口上下各有一道黑线延伸指尖,食指赤白缝处一点朱砂痣压住黑线。两道黑线合拢于虎口外,并作一条沿手臂向上,绕过肩膀直插入心再不见。
青霭见他入神,轻声解释道:“这便是你那‘美人’蛇,今后与你合在一处,听凭你调遣。外面,刺客一案终于再不提及,文大将军清扫西海比洗脸还干净,三界都松一口气。”
“听说冷月影自始至终一字不言,待跨过北海眼,独自进入冰山,结界屏障便成形。冰山、冰原浑然一体,他可去冰原上捡拾药草,不致饿死。陛下降旨,极北之地就此封存,今后也再没有什么北方天尊。”
“无毒自回了东海一直没出来,告假报的是‘修养身心’,谁知是跟无怨一起开怀庆祝去,还是又跑去大柳树下。”
“天庭悄悄派出两拨人马搜查西海戈壁,八成在找柏氏母子,多亏你早作准备,他们都很安全。这些日子,你哪里也不许去,在家好好休息,仔细研习,外面依旧由我替你周旋。”
沈冲天淡淡道:“若是不忙,随我出门一趟。”
青霭无奈道:“你总是不听我劝,又要去哪里?”
“莫牢山。”
青霭当即板起面孔:“宁死不去。何苦做这‘两面不是人’之举,再说你怎么进去?”
沈冲天淡定道:“冷氏出事,看管最严的必定是大房和三房,我不去找他们,而是冷月影的二叔冷翱。”
青霭疑惑:“那个闭关不出,死活不知的?”
沈冲天解释道:“他活得很结实,而且不是闭关,只是心结难解,自己郁闷不得出路。这一次我要替他寻到出路,求他助我恢复修为。”
“你信他?”
“嗯。”
不出沈冲天所料,负责看管莫牢山冷氏的果然是文惜宝。
惜宝见到义父,欢天喜地迎上去,恭敬施礼道:“义父,你老人家无恙了!”
沈冲天点头:“好孩子,这一回东征西讨的,辛苦你了。”
惜宝得意道:“义父教导仍在心中,深知男儿当以何为上,至今不敢违背。宝儿觉得你老人家此时不该来莫牢山,这里由宝儿看守,义父尽管放心。”
沈冲天言简意赅:“我想要见一个人。”
惜宝顿时跪倒在沈冲天面前:“义父莫要为难宝儿。”
沈冲天诘问道:“还记得当年义父带你去见姑母吗?”
惜宝垂头丧气道:“还有些许记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文氏亲人。”
沈冲天就势道:“我不管别人,只要见冷翱一面。是否需要义父将谢仪也送到文大将军府上?”
惜宝俯首叩头在地:“宝儿知错。”起身小心试探道,“被义父吓一跳。你老人家还知道他呢,若说别处也就罢了,这里尽管放心过去就是。按说冷翱是二房,其实有没有一样。他独自居住在平顶峰小茅屋里,从不出来,冷氏其他各房从不与他来往,那里也不需兵士团团围守,最是省心。天黑后,我送义父上去。”
一切说通,沈冲天见天色尚早,拉义子在一边,终于聊起这些年的事。沈冲天不动声色道:“我知你去地府翻阅了《七世溯因书》。”
惜宝叹气道:“听闻义父去地府查案,我便知再隐瞒不下去。义父是否想问我见到什么?”
沈冲天平静依旧:“你所见,皆是我所经所历,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想问,文大将军以为孰为对错?”
惜宝噘嘴道:“义父曾教导,可解之事问对错,无解之事问胜负。文氏非是败给沈氏,而是权势。正如冷氏非是败给文氏,依旧是权势。都是狐假虎威,谁也没得嚣张。”
沈冲天只是满面含笑。
惜宝忽而神秘凑近道:“义父可知百里诺在书中见到什么,说出来只怕吓到你老呢。”
忽然那边高喊:“将军!”打断谈话,文惜宝只好起身走出去,独留沈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