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莅临凤仪阁的第二位客人为我讲述的他小时候听到的故事。
在客人的家乡,那个时候的青宁,没有计划生育、没有防护措施,一家都会生好几个孩子。有的家庭男孩多,有的家庭女孩多,这就会出现有人我羡慕你家的儿子,而你羡慕我家的女儿的情况。人们为此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换子,我用我家的女儿换你家一个儿子。更有亲近的两户人家,一户愿意送给另一户一个儿子或女儿。
这位客人的曾祖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分为两房。大房有四个儿子,二房只有两个女儿,两房商量之后,客人的父亲被大房的亲生父母送给了二房的养父母,原本他该叫婶婶的人变成了他的妈妈,不过那个年代的孩子对此很少有什么怨言,所以也开开心心地去了。从此,他管他的婶婶叫起了妈妈,而对自己的亲妈妈叫起了大妈。
那个地方的大多数女主人掌管着一家的吃穿住行,尤其是在那个粮食匮乏的年代,女主人要挑起一家人吃饭的重担。父亲现任的妈妈也就是客人的奶奶,她是个能干的女人,她变着法的用最少的粮食做出最美味的餐饭,而且不能引人注意,因为那也是个特殊的年代。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注意过路边的狗尾巴,它与学名红蓼的狗尾巴花不同,这个听起来极具方言特色的名字其实就是它的学名,一字之差,狗尾巴花会开淡红色或白色的花,整穗皆红,而狗尾巴草只有小穗上一点小黄花,穗子仍然大都是绿色。狗尾巴草在如今大多用于贬义,而可在粮食匮乏的年代它曾是一种美味。有几年发大水,田地里的粮食都被淹死,可狗尾草喜水且生命力强悍,淹死的庄稼又提供了充足的营养,它竟长得十分旺盛。聪明的人们就将它的穗子捋下来,用碾子去皮后掺上点野菜叶或者嫩杨树叶做成饼子,也有将颖果熬成粥的,不管味道如何,总不能饿死。奶奶是一个擅长烹饪狗尾巴草的人,那一年,他们家吃饭虽然不能饱足,却也不至于过分挨饿。
后来,父亲的大爷去世,加之因为多重原因,父亲的大妈搬到了爷爷奶奶的院子里住。一家人一起住没有什么不好,但这也出现了一个问题:父亲的大妈不能接受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天叫自己“大妈”。以前在两个院子里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地,亲生儿子一声声地“大妈,大妈”教她心酸。经过两家的商量,父亲对两位母亲再次改变了称呼,管亲生母亲叫“大娘”,管养母亲叫“二娘”。客人也随之叫成“大奶奶”、“二奶奶”。
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几十年,大奶奶去世了,小辈们集体出钱为老人办了一个体面的丧事。一个月的时间,这个家庭中的人们都笼罩在一股悲伤之中,父亲的悲伤程度不知该怎样形容,他对大奶奶的感情大概是亲妈之下,大妈之上。虽然那时候的人们有着很强的血缘意识,但二奶奶的聪慧能干使得她在父亲心中的形象完全高于大奶奶,可以说,在父亲心中妈妈的形象就是二奶奶,大奶奶只是有了一个“妈”的称呼而已。
这天,父亲在院子里堆柴,二奶奶在通往里屋的台阶上里坐着晒太阳,晒了一会突然站起身锅着腰,窝着嘴地围着院子走了起来,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二奶奶一直是一个很注意身体的人,年过八十,腿不曲,腰不弯,虽然牙齿已经有部分脱落,但无论说话还是吃饭都要求自己与从前牙齿齐全时一样,尽量不窝嘴。而且因为在小时候喜欢跑着玩,经常自己偷偷地摘裹脚布,所以走起路来与天足几乎没有差别。而大奶奶的情况则相反,中年丧夫的厄运让她在一夜之间没有了支撑似的,心灵上的打击加之自己不注意锻炼,她的腰早早地弯了,很快,腿也伸不直了,嘴巴在牙齿脱落之后习惯性地窝了起来,没事的时候喜欢吧唧嘴。裹脚教育在她的意识中根深蒂固,从没自己拆过裹脚布,脚骨完全变形,走起路来只能用脚后承担大部分体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当时,父亲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不怕了,他看着自己二娘的动作,眼前浮现出了大娘的脸庞。他走到这位老母亲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大娘啊,是您回来了吗?”
“嗯······哼,嗯咦嗯咦······”二奶奶,不,或许该称呼为大奶奶,她窝着嘴,口一张一合却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