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沟河南岸,三骑甲士出西路军大营辕门,信步由缰向东而行。
“晦气!”
当先那人双手未控马缰,几乎斜躺在马背上,望着雨后如洗的晴空,满面厌弃:“直贼娘,俺老韩纵横赌场几十年,从未像昨夜这般手骚,关扑前也不曾摸他侯三姘头的裤裆,怎会如此不遭公明爷爷待见,输得吊蛋精光!”
其后并行两人相顾对视,其中一人脸色铁青,另一人则狠狠低头,咬紧嘴唇,竭力不笑出声来。
多年同袍,他们自然知道眼前的泼韩五逢赌必输,从未赢过。
也不是一直点背,运道来时,泼韩五也能威风凛凛、大杀四方,可耐不住他人称坐折胡凳,只要上了赌桌,从不主动离场。旁人皆是赢了便会适时收手,拿着利是去饮酒享乐,甚至还会延请同袍,留下一个豪爽大方的声名。泼韩五不然,哪怕他面前赢到金山银海,只要眼前有人,桌上有注,他从不撒手,甚至赢净了旁人,他还会借钱予人,让人陪他关扑。三天三夜不阖半眼,旁人输了睡,睡醒后借钱再来,他却始终精神勃发,赢赢赢……最后还是输,直至身无分文。
这般赌法,还听不得旁人半句劝告,怨不得他每每输钱,日后两人也看不到他赢钱的希望。
其时也不是赢不了钱。
就拿昨夜来说,他的手气一般,侯三原本是让着他在玩,赢小放大,甚至还打算让他略微赢点的,谁让他南征两浙期间,运道熏天,竟亲手抓到了贼首方腊,论功时也被赏到个承节郎的名号,有了官身,与大伙儿再不是一个层阶。
哪知他分不清好歹,临天亮时再三讥讽侯三像个女娘,不敢下大注重注,最后终于将侯三惹恼了了事。
这不,他不仅输净了钱银,还得顶替侯三辛苦整日,沿白沟河哨探。
话说回来,他们与侯三皆出身鄜延路,甚至同属绥德,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输了赢了也只是脸上无光,又能怎样?
也只是出师陕西后,他们这群不遭刘将主待见,却又颇具武力之辈,才被送至辛兴宗帐下,以为西路军中军踏白。
“不如……”
泼韩五蓦地挺腰,长腿一抬,转身倒骑在马上,张口后乱蓬蓬的虬须胡乱抖动:“不如俺们摸过河,干掉几个远拦子,将他们的马和兵甲拿回来换钱?”
此言既出,脸色铁青那人当场震怒,抬手以马鞭指向泼韩五:“能不能不再作死!官家严令不得与辽军招惹事端,你还想过河杀人?信不信回来后当即砍掉你的狗头!”
“哥,俺只是说嘴。”泼韩五的气焰霎时被打压下去,他闷闷不乐转身控马,嘴里嘟囔道,“直贼娘,不让打仗,让俺们来此做甚!没首级,没军功,没赏钱,俺们离家千里干鸟!”
出言训斥那人,正是泼韩五的亲哥韩世良,西军中也只有他能压泼韩五半头。
如此百无聊赖地沿河走了半日,泼韩五望望周遭情形,兴致陡发:“走!俺们赶一程!俺记得前方不远处有座土塬,土塬上林中走兽甚多,俺们去猎几只野鸡野兔,祭祭俺老韩的五脏庙。”
三人骤然提速,策马狂飙,只是不等奔行几里,泼韩五陡然发现前方野地里竟有无数匹骏马在啃食青草!
这些马显然无人照料,缰绳未栓,三五成群,零落散布,泼韩五目瞪口呆,继而欣喜若狂:“老天!你这是可怜俺老韩缺钱,特意送马给俺么?”
……
白沟河北,新城县,新城客店。
其实不算在客店内。安九在新城落脚后,以店为家,赵不尤所在院落便是他的居所,店中雇聘侍招、大伯的皆是辽人,平常不经允许是进不来的。
赵不尤不喜欢这种感觉,事情脱离构想的感觉,即便是向好的方向改变。
汴梁城内还好,挟持赵九后李师师的出现,情有可原,毕竟生于斯长于斯,家人朋友全在彼处,谁有什么样的应激反应都不稀罕,也做好了适时调整的准备,杀掉赵九,赌一把能否再次穿越,原本就在计划中。
可这是辽国,做好了两眼摸黑、谁人也不认、全凭机变搏命的打算,哪知赵士起早有安排,而陈广也心知肚明。
他们事先竟然不说!
望着安九将大夫引入房间,赵不尤笑吟吟地自石凳上起身相迎:“九爷爷。”
“当不得。”老人再度摆手拒绝,盯着赵不尤道,“小公子今年十七了罢,长得真高、真俊……你且等着,老奴去店里催催饭菜,要吃好。”
时辰已到得午后,随后未有进房,饭菜便放在这树底下的书桌上,亭亭如盖的树荫里,赵不尤笑了笑,低头用饭。
“年初衙内过来,说小公子尚未许亲,要早点成婚的,到你已是三代单传,开枝散叶是正经事,老爷地下有知,也会高兴……小公子一表人才,也不知日后会是哪家女娘命好,能许给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