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煜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到宫中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
宫中各处皆已掌灯,琉璃盏下晕黄的烛火将那天上皓月的银光都掩去了七分。
他下了马,却是一刻也不停歇地直奔昭阳殿。
只因入宫门之时宫门守卫的一句话:“陛下有令,命楼大人回宫后速去昭阳殿。”
入得殿门,果见大殿中央一袭鲜红色的身影负手而立,听见殿门声响,竟是有些急切地转身,一把扶住正欲下跪参拜的白衣男子。
“你今日是怎么了?怎的一日未回宫中?”
被面前这尊贵女子略有些失态的神情惊了一下,楼煜后退一步,保持应有的君臣之仪,双手抱拳正欲解释,然也只是才讲出一个“臣”字,便被女皇陛下打断:“罢了,朕急召你来也不是为追究这个的。”
楼煜怔愣:“那陛下召臣来是……”
“唉!”未言先叹气,更让楼煜觉得疑惑,抬头看着她深锁的秀眉,楼煜却也不再多问,垂手默然站着,少倾,听得女皇沉声道:“朕今日收到急报,说齐王遇刺,身受重伤。”
楼煜闻言一惊,然思忖片刻却只觉其中似有端倪,道:“齐王不是早已离京了么?不知陛下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女皇凝眉想了一会儿:“未时。”
“敢问陛下,是何人来报?”
“是……齐王身边的亲信。”
“亲信?”楼煜垂眸低声重复一句,又问道,“他是如何说的?”
修长的手指按住眉心,女皇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今日辰时,齐王一出驿馆,便遭近百名黑衣死士围截,齐王寡不敌众,虽由近身护卫护着突围,可背后还是挨了一刀。”言罢又轻叹了一声,“来人说齐王到现在仍是昏迷不醒。”
“这……”楼煜依旧锁着眉头,微微垂下墨玉般的眸子,额前几缕碎发遮住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不知齐王现在何地?”
“辽州。”
楼煜抿了一下唇,垂下的眼底似有光芒闪过:“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命你,明日一早前往辽州,护齐王周全。”
果然。
楼煜轻吐出一口气:“可是……操练兵马一事……”
女皇负手背过身去,黑沉的眸子映着殿中晕黄的烛火,有几分明暗不定:“这个你自不必担心,朕已将此事交于司徒将军。现今最重要的,是齐王的安全。”
楼煜抬眸看着她红衣之上的金色凤凰,唇边忽地就溢出了一丝笑意,只是,似隐隐带了些苦涩。
他单膝跪地,抱拳垂首:“臣领命。”
是夜。
楼煜与当天值夜守卫换了班,抱着白虹斜倚在昭阳殿前长廊的汉白玉石柱上。
抬眼望天,只见空中的明月已呈弯镰之状,几片迷蒙的烟云飘过,好似美人娇羞的黛眉隐于轻薄的纱衣。
竟已将至月底了么?
辽州……辽州……
楼煜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了几丝晚夏近秋的深夜的凉意。
那是义父的封地。
“那,你是不是会为了效忠于他而做任何事?”
“如果这一次真是他错了,你也要跟他一起错吗?”
缓缓将那一口气吐出,修长的手指掩住眼睛。
义父,是你错了,还是孩儿错了?
——
辽州与京城相距数百里,楼煜快马加鞭,抵达辽州时已是晚上。
许是亲王遇刺一事让当地百姓受惊不小,楼煜骑着马已在街道上走了约一刻钟,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见到,而两旁的商铺民舍更是大门紧闭。
也难怪,亲王遇刺,当地的州府便是首当其冲,首先就是一个管辖不严的失职之罪,更何况,遇刺的还是当今女皇陛下唯一的皇弟齐王殿下,为表忠恳,于是在第一时间封闭全城,白日里更是集所有人马全城搜捕,闹得人心惶惶。
如此一来,还有谁敢在晚上出门。
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尤为响亮,反而衬得周围更加冷清。
楼煜凝眉打量周遭的情景,忽觉背后一阵疾风扫过,猛地回头,果见一道黑影动作极快地掠至左侧屋檐。
楼煜目光一厉,手臂一动,白虹已然在手。
而屋顶上的人却突然转身挥腕,便有一物脱手破空而出。
楼煜双目微眯,右手一抬,食指与中指间赫然多出一物。
借着胧淡的月光睨了一眼,眸中却闪过一抹异色,再抬头看向屋顶,见那道黑影纵身一跃,几个翻身向远处而去。
双指一勾把那物什握在手里,楼煜脚下在马镫上猛地一踩,借力腾空而起,几个利索的起落,人紧随那黑影,只弹指的功夫,白色的衣袍已渐成一个模糊的白点。
越过十几条街,踏过数条巷子,那个黑影似玩游戏般与楼煜周旋僵持。
睿智如楼煜,也早发现了这一点,目光紧锁前方那个似刻意而为,但能始终保持与自己十步远的距离的黑影,楼煜却也不得不叹:此人轻功委实了得!
终于,又越过几条街,黑影矮身一闪,没入一条深巷。
犹豫片刻,楼煜攥紧了手中之物,提力跟上。
巷子幽深曲折,昏暗无光,两边的石墙许是年久未修,空气里弥了几丝腐湿的味道。
巷子尽头是一庄小院,灰白的土墙,暗红色的大门上亦是败迹斑斑,似久无人居住。
楼煜站在门口,追到这里已无那个黑衣人的踪影。而他面前的大门却半敞着,毫无阻碍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被烛火映得暗黄的房间。
一切再明显不过——
兜兜转转了这许久,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引来此处。
烛火跳动,将面窗而立的男子的影子拉得修长,玄色的衣袍微微浮动,白玉玲珑带紧束腰身,愈发显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齐王殿下别来无恙。”
白衣男子推门而入,看见本应该在州府府邸安身养伤而现在却好生生立于窗前的男子,并无半点惊色,反倒有几分意料之中的自然。
玄衣男子缓缓转过身,俊毅如刻的面容上露出轻淡描写的笑意:“你一点都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楼煜走到小屋中央的木桌前,随意翻起一个茶杯捏在指间把玩。
皇甫奚亦走到桌前翻起一个杯子,提壶注了半杯茶水:“本王好好地站在这里,而不是在州府的府上卧床昏迷?”
楼煜勾了勾唇:“论武功,齐王从不在楼煜之下,更何况……”话到这里有意拉了一个音,想到方才那个黑衣人轻捷矫健的身手,唇边笑意更甚,“齐王身边能人辈出,区区几个喽啰,又怎能伤得了齐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