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宁也应了一声,没有看她,只是望着漆黑的天幕,若有所思,若有所指,“过了今夜,便是新的一天了。”
“呵呵,什么今夜。”裴久宁轻笑摇头,眉眼弯弯,更正道,“现下早过了子时,已是新的一天了。”
“是么。”裴宁也忽地笑了一下,正欲开口,一簇火红的烟花直至升上天空,在最高处轰然炸开,分外明亮。
“糟了,东门遇袭。”裴久宁脸色一变,将裹在身上的外袍一扔,转身就往外走,刚踏出一步手臂被人拉住:“别忙。”
裴宁也一面拉住她,一面望向东门方向,眉头皱起,眼底有疑惑之色,更有一丝隐隐的担忧——东门,是那个人在的地方……
“你拦我做什么?”裴久宁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不禁气急,“没看见信号么,东门遇袭,我们得快去支援。”
支援?
是了,是该去支援的。
裴宁也眼中有微微的了然之色,朝远处墙角看了一眼,放开手,看向身旁满脸焦急女子,竟然淡淡一笑,反问道:“府中人手众多,何必你我亲去?”
裴久宁一愣。
与他相处三年,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没有心机,没有虚假,没有杀意,只是安静的从容的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
似有暖流从心底流过,足以对抗冬夜的寒冷,裴久宁的心瞬间安定,回以一笑,但仍无法像他那样从容不惊:“今晚不同寻常,东门遇袭,恐怕只是开始,我们还是到前边去好了,有什么事也可照应,你看呢?”
裴宁也摇了摇头:“不必。”说罢转向远处墙角树丛,扬声道,“出来吧。”
裴久宁一愣,不解其意,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树丛一阵抖动,从中跃出一个身穿裴家家将服饰的人,在二人面前单膝跪下:“属下参见少爷,小姐。”
“你鬼鬼祟祟地躲着做什么?”裴久宁皱眉,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怀疑。
“……”那人不敢答言,抬头看了看裴宁也。
“说就是了,无妨。”裴宁也毫不意外,微微一笑,“明彦那边如何?”
“计划有变,引诱援兵,瓮中捉鳖。”那人答得简练,将背后一个从黑布包裹的匣子解下,捧到他面前,“这是给少爷的。”
裴久宁听得一头雾水,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安,一见那包得严实的木匣,不待裴宁也去接,上前伸手就抢,谁知刚一碰到,就看见绿光一闪,一股泛着灼热感的力量由手及身逼得她退了一步,还未站稳,眼前白影一闪,同时自己身上穴位一麻,立刻动弹不得。
“你、你在做什么?!”她又惊又怒。
裴宁也没有理她,只是默默接过那个木匣,看着上面那层若隐若现的绿色光芒,再一次微微笑了起来,三分释然,三分柔和,四分期待。
“送小姐回房,好生保护,任何人不许打扰。”冷定的命令自口中而出,他漠然转身,只留给裴久宁一个离去的背影,走向属于他的未来。
东门。
当最后一个到死也不知同袍兄弟为何突然反目成仇拔剑相向的援兵倒下,明彦终于得了空闲,朝远处旷野看去。
云容裹着青色斗篷站在远离厮杀的雪里,白雪中,她神色淡淡,迎风而立,看上去是那般的不食人间烟火。
但就是这样的女子,在援兵到来时猝起发难,出掌连伤数人,而后抽身而出,远远避开,漠然注视着战局,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一个地消失,连脸色也没有变上半分——在她的眼里,只余一片空茫。
招呼属下打扫残局,明彦用袖子抹去了剑上的血迹,定了定神,朝那女子走去。
“云姑娘,”在离她一丈处停步,不敢再近,明彦躬了躬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道,“这边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进城?”
渐渐聚起神采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停了一会儿,又移开,转向了高大的安阳城。
许久得不到回答的明彦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次,但一想起她清冷透澈的双眼心里就是一颤,正思前想后盘来算去还未得出个结果,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不急。”
明彦一愣,略一迟疑,道:“可是北门人马怕不是裴府的对手,没有我们这边的支援,怕是会功亏一篑啊。而且少爷……”
“我心里有数。”淡淡打断,云容一眼扫过来,惊得他忙闭了嘴,所幸那漠然的目光很快移开,转向他身后的营帐,问道,“以北门的人马,可否对裴府实现合围?”
“这个……”想了想,明彦摇头,答道,“怕是不行,裴府实在不小,一定会有缺口的。”
“那好,派你的人先进城,找到那些缺口,埋伏起来,府里的人一个也不许逃了,记住,要悄悄的,不许让人发现。至于你……”她略抬了抬眼,顿了顿,身上的威势弱了几分,敛去了如剑般凛冽的锋芒,“跟着我就行了。”
——
“怎么,跑不动了?”屋顶上,裴庆长剑直指,对准了黑衣人的后心。
那已是裴府的深处,不会武功的下人早已躲了起来保命,会武功的侍卫都已去了四周苦战,这核心区反而空无一人,寂静如死。
两人追了一路,到了这里终于停下了脚步,黑衣人背对着裴庆,静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那是我照顾你老人家,怕跑远了您老累着。”
裴庆握剑的手一紧,毫不示弱,傲然冷笑道:“老夫纵横江湖之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呢,无知小辈,竟敢大言。劝你束手就擒,兴许老夫还会给你留一条全尸!”
“哈,全尸?”黑衣人似乎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啧啧”了几声,摇了摇头,毫无诚意地叹了口气,“唉,这天下居然会有你这么蠢的人,事情都到了这份儿上,还能做梦!”
他摇头晃脑没个正经,突然一顿,朝裴庆身后看了一眼,眼底露出一丝喜色,笑道:“裴家能结束在我们手上,也算不错了,你说是吧?”
裴庆怒气填胸,正要开口,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做你的事去,别玩了。”
裴庆豁然回头——身后三丈,青衣长剑,丰神俊朗,遗世独立。
“你、你……居然是你?!”
他站在屋顶之上,以墨色的天幕为背景,一身的青衣生生占尽风华。
完全无视裴庆的存在,他抬手将一个短短的卷轴扔向黑衣人:“机关密道总图,刚拿到的,干活去吧。”
黑衣人伸手接过,也不验看,“嘿嘿”笑了两声,同样忽略了中间的裴庆,朝他摆了摆手:“快些解决了,我们都在等你呢。”
青衣男子微笑颔首,温润如玉,一如当年。
黑衣人身形一闪,轻功卓绝,转眼便没了踪影。
裴庆目光如刀,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我该叫你什么,裴宁也,还是许宁也?”
青衣人面沉如水,不起波澜:“从头到尾,我都只是许宁也。”
“哼,好,好!”裴庆怒极反笑,恨得咬牙切齿,“枉我这么信任你……”
“信任?”许宁也打断话头,微微挑眉,面上浮现出讥讽之色,轻哼了一声,满是不屑,一针见血:“是信任还是利用,你心里比我清楚。”
裴庆一滞,顿了一顿,仍不死心,争辩道:“就算是,可宁儿对你……宁儿,宁儿呢?”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道:“宁儿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许宁也神色不改,淡淡道:“当年肯以她一生幸福为代价,现在却又舍不得了?”他想起当年那个男人,忽然问道,“你在担忧你女儿的时候,不知那时是否也曾担忧过那个被你当做弃子的儿子?你……可有悔?”
——对裴司昂的悔。
裴庆神色微微一变,却根本不接他的话:“你对宁儿做了什么?”
“她很好。”许宁也丝毫不惧于对方强烈的杀意,看了他一眼,而后转头望向远处火光最亮喊杀声最大的地方,缓缓开口:“我不会伤她的。”
裴庆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大起大落的心绪,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的凛然威势,长剑一旋,遥指许宁也,肃然开口:“那么,便做一个了断吧,许少侠!”
许宁也看着他,眼底有隐约的敬意闪过,上前一步,嘴角一挽,微笑,颔首:“好。”
一声长啸,裴庆先手发难,长剑一挽,幻出重重光影,直朝许宁也刺去。
许宁也不退反进,欺身上前,右手剑诀一引,只听背后铿然剑鸣响起,清脆而锐利,带着藏锋数年的不甘和重现辉煌的渴望,墨色光芒瞬间绽放,炽热的气息如潮席卷,那一柄剑如挣脱金锁的蛟龙,傲然迎天而上——
墨曲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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