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来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是她兄长也不及她半分,这些年纵横江湖亦是无往不利,早已是听惯了奉承赞誉,做梦也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胸膛起伏,她脸色惨白大口喘息着,眼中隐隐有泪,豁然转头死死盯着云容,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无怨无仇……”
“哈,好个无怨无仇!”云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一把掀开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那双眸光烈烈,似有火焰在跳动的眼和皎洁的容颜,“既然无怨无仇,你当初为何设计害我?既然无怨无仇,你又为何机关算尽地要宁也入你裴家?”
“你,你是——”裴久宁看着那张熟悉的容貌,似乎被人迎头痛击,不禁退了一步,满脸惊诧,“云容?居然是你!”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
紧接着,她就看见青色的斗篷被人远远扔开,青幽色的光芒瞬间绽放,万千剑影化作道道锋刃朝自己射来。
裴久宁也没有束手就擒,手中银色长剑光芒大放,将迎面而来的锋刃尽数击落,然后欺身而上。
云容哪里会将她放在眼里,手腕一动正待出剑,耳畔却突然传来那个男子的轻声叹息:“别杀她。”
心念一闪,只是停了片刻,裴久宁便已扑到面前。
眸光一寒,眼底杀机已现。
云容抬手将长剑扔回背后剑鞘,脚步微移,左手一扣,稳稳扣住她手腕,稍一加力,便疼得她松开了手里的剑,然后一把放开,掌间绿色光芒一闪,一掌便拍在了她的胸口。
裴久宁一声惊呼,身子如断线风筝一般飞起,重重撞在一旁回廊的廊柱上,落地时后脑恰恰磕在一旁的花坛之上,立刻便昏死了过去。
许宁也从暗黑中走出来,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正欲抬步去看,云容已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有分寸,死不了。”
许宁也刚讪讪收回脚步,就听到旁边传来几声暧昧不明的低笑,正欲回头教训那些幸灾乐祸的家伙,忽地似有所觉,朝回廊那边看去。
回廊之外,远远传来嘈杂人声和火把的光亮,似乎正有大队人马朝这边赶来。
在场几人对望一眼,心中有数倒也不在意。
只有云容是独自带人行动,不知另一拨人的底细,便问身旁乐凡:“这些人是和你们一起的?”
“嗯。”乐凡点头,轻笑道:“我们本是分头潜入分舵卧底,后来和他们一路同行,在城外会合了几支人马,一起来的。”
“那些人都是信南这三年以影的身份暗中联络的各门各派,这次都派了精锐前来,领头的是武当的清修掌门,那个老头儿……诶你看,那不是来了?”
说话间,乌压压大批人马打着灯笼火把便朝这边院子走来,他们都经历一番血战,一身是血,杀气腾腾。
望见这边有人,只当是裴家残部,纷纷加快脚步欲除之而后快,一穿过回廊,当先几人瞥见旁边花坛下有人,连忙戒备,随后就发现那人一动不动。
几人打了个眼色,便有一个执着火把凑近看了看,又伸手探了探鼻息,道:“还活着,是个女的。”
“女的?”后边人马微微骚动,有人探头一看,立刻认出了她,叫道:“她就是裴久宁!”
“裴久宁?”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裴家大小姐之名天下谁人不知,如今见她竟这般昏倒在自家宅中,正不知是何人所为,已有些与裴家结仇之人耐不住性子,呐喊几声,越众而出,几把刀剑径直朝那红衣女子而去。
事发突然,虽有人想拦却为时已晚。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见一道青色身影一闪,一道黑色光芒划过,就听见“咔”“咔”几声脆响,定睛一看,竟是攻向裴久宁的几把刀剑都被人从中折断,掉落在地,而那人手中长剑光华流转,一身青衣如松,挡在众人之前。
“裴、裴宁也?”这一剑威势立时震住了那一群人,亦有人认出了他,声音中难掩恐惧。
包围圈几乎立刻扩大了一半,人人都知道裴家最令人恐惧的人就在眼前,谁也不敢当先发难。
不过到底人多势众胆子大,初时的惊骇过后,很快便有人反应了过来,虽然仍然藏身于人群,但声音已经传了出来,骂道:“恶贼,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将你们一并除去,以正武林!”
“好大的口气啊。”清冷女声悠然响起,状似慵懒,但任谁也能感受到其中杀机。
云容目光冷冷,扫过那边一群人,最终落在为首之人身上,如雪落一般轻盈而漫不经心:“清修道长?”
被点到的人身子一抖,忙陪上笑脸,上前一步,直了直腰,又躬身打了个稽首,道:“贫道正是,敢问可是云容姑娘……”他目光扫过身侧几人,“以及百草谷诸位?”
“有礼了。”云容的回应绝对称不上有礼,半分好脸色也未给他。
“清修道长。”头顶一声长笑,陆信南终于跃下屋顶,黑衫磊落,立在众人之前,笑道,“可认得在下?”
“这位是……”他仔细打量陆信南一眼,心下忖度这位应当也是云容他们一边的,又看见他身上斗篷,竟是眼熟至极,不禁微微变色,试探着问道:“公子?”
“过去行事机密不得以真面目示人,还请道长及诸位见谅!”陆信南朝对面诸人遥遥拱手,礼数周全,笑容谦和,“在下陆信南。”
“原来是陆少侠!难怪如此英雄,能率领大家诛灭裴家,为武林除害!”
人群中不知是谁领头奉承了一句,紧接着就是赞美之词不断,此起彼伏,听得云容眉头大皱,若非顾着陆信南面子,只怕早已一声冷哼哼出来,绝不会多等半刻。
陆信南听了几句亦是不耐,又不好驳了众人脸面,只好按下性子,听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方才一拱手,朗声道:“诸位谬赞,实不敢当,若论英雄,非许宁也许少侠莫属!”
立时寂静。
所有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那个曾经的少年现在何处。
静了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他这三年一直用着另一个身份,把目光转到那人身上,打量了半晌,交头接耳私语不断,似乎有无数的疑问和仇恨,却没人当先发难。
许宁也一直站在裴久宁之前,青衣如松,手中长剑光华流转,漠然注视着众人,一言不发,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敢问公子,这是何意?”终是清修耐不住众人的推搡,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陆信南早知会有此一问,淡淡一笑,扬声道:“诸位,宁也这三年忍辱负重,卧底于此,为的便是今日。否则,我们这一路攻城拔寨顺利之极,那些情报策划又是从何而来?”
“如今裴家已破,手刃裴庆的正是宁也。今夜大功告成,他才是真正的统帅,在下不过是个跑腿传信的,又岂敢居功?”
众人听得话虽在理,但他们这三年认定了他早已成为裴家的帮凶,如今乍然听见他竟是卧底,心中不免仍有疑虑,不敢开口回应。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男子推开众人大步而出,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呸!什么忍辱负重,老子不懂。老子只知道老子的两个亲兄弟死在这恶贼手里!你们看……”
他一把扯开衣襟,胸膛上赫然横着一道近两尺长的疤痕,自右肩斜斜划下,看上去极是可怖。他满是恨意,目光悲愤至极,一一扫过云容诸人,最终落在许宁也身上,咬牙恨声道:“这一剑你还记得吗?老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活下来,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你碎尸万段。”
“不错!”那人话音刚落,立刻又有人站了出来,应道:“这恶贼这些年杀人无数,手上不知害了多少同道,你们看我的手……”
他将右手高高举起,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他四指犹在,唯有小指齐根断掉,不知所踪——
“这也是拜这恶贼所赐!”
“笑话!诶我说你有没有长脑子啊!”
孟晋知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右手手腕,装模作样细细看了半天,摇头晃脑,毫不客气地开口:“以宁也的剑术,别说一根手指了,就算要你整个手掌又有什么难的?他只取你一指,这不摆明了要留你性命么?否则你还能在这儿嚷嚷,嘁。”
他一把将那人推得倒退几步,神情不屑至极。
“这、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什么强词夺理,什么强词夺理?你孟爷爷我从来是最讲道理的。”孟晋知伸手指看依旧默默不语的许宁也,瞪着那一众人,问道,“当年他诛杀魔教教主,平定江湖的时候,你们在干嘛?这三年他费尽心机,查探裴家底细的时候,你们又在干嘛?若非他送出那些安排了万全的方案,你们能这么顺顺利利地打破裴家么,能么?”
“哼,孟少侠说得有理,不过么……”人群中又有人高声开口,声音一顿,又猛然抬高,“谁知他不是见风使舵,临阵叛变。”
“你——”孟晋知气急,还未看清那人躲在哪里,径直冲上去就想动手,不妨刚刚抬脚就被人扯住手臂,回头就看见陆信南阴沉着脸,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问道:“这么说,诸位是不相信在下,不相信我等了?”
“公子言重了,我们岂敢……”
“有什么不敢的?”云容信步而出,背后长剑流光闪烁,似是要择人而噬。
她眼神凌厉,看着急忙赔笑的清修,挑了挑眉:“以我等和百草谷数年的声誉,竟还证明不了他的清白?”
“啊,不不不,当然不会……”清修心惊,刚刚一番苦战,他们这一行人伤亡惨重,而云容带来的人后来居上,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控制了整个战局。
虽然有坐收渔利之嫌,但她手下人的实力也实在让人不敢小觑,如今云容话已挑明,有这样的实力做后盾,凭他的力量又岂敢再多说半句?
清修被顶了回来,其余人自也无话可说。
许宁也在一旁看着,几番欲言又止,实在不愿他们为自己而得罪于武林。
如今见事情愈发难办,他正要开口,那个胸口被划了一剑的男子已忍不住,狠狠一跺脚,怒道:“都哑巴了么?怕什么,就算他是卧底,可他也确实杀了那么多人,难道那些人的血就白流了么?”
一语惊醒众人。
云容陆信南几人对望一眼,心下微沉,各有忧色,而另一边则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附和,无论如何,都要讨一个说法,偿还血债,不能让那些无辜性命含冤九泉。
“那都是裴家干的好事,宁也不过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做。”乐凡扬声分辩,一指地上尸首,怒道,“如今裴庆已死在宁也手上,功过相抵,你们还要怎样?”
“谷主此言差矣!”清修一抚白须,冷笑一声,“若论功过相抵,只怕还差一条。”
他手一挥,赫然指向许宁也身后昏迷不醒的红衣女子,厉声道:“这裴久宁尚未伏法,如何算他功过相抵?”
“不错,道长说得有理!”
“就是,这妖女横行霸道目中无人,正要杀了方解我心头之恨!”
“我门中就有几个弟子死在她手上,定要杀了,血债血偿!”
云容听在耳中,心中焦躁,更有隐隐的不安,眉头紧皱,正要开口,忽地似有所感,一转头,正对上青衣男子的双眸。
他微微摇头,眉目之间满是倦意,眼神却宁静而安然,就像他过去在百草谷的竹林中练完剑吹箫之时一般,然而云容却能读懂他的意思,那是完全不属于竹林的意思——不要。
——不要为他开罪武林,不要为他再起风雨,不要为他的任何决定而伤心。
她咬牙,然后点头——好。
他微笑,同样点头——谢谢。
“……只要你杀了裴久宁,自废武功,于我武当思过崖禁足,那便饶你性命,否则……”
“不。”许宁也摇头,转头正视着清修,眼底一派清明坦荡,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不会伤她,也不许你们伤她。”
“你若不答应,众多豪杰一拥而上,定要你死无全尸。”
“欺人太甚!”孟晋知一声怒吼,挥手之间,千金重的铁棍已高高举起!。
“晋知——”不等他动手,许宁也已抢先出声,眉峰一扬,历斥道:“退下!”
孟晋知手一顿,转头看见许宁也隐有怒色,眉目间依稀仍是昔日定鼎天下的威势,心气已然消了大半,不敢再动,但又实在不甘,犹豫了半天,终是不敢拂了他意,狠狠一跺脚,“呼”的一声将铁棍放下。
那边众人本已做好了防备,见他收剑,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还未有什么动作,就见那青衣女子面冷如霜,广袖一扬,“啾”的一声,从中射出一枚响箭,在众人头顶炸开。
青色的烟花尚未完全消散,两边屋顶上已陆续出现了几道人影,不过一会儿,在众人或惊或惧或怒或喜的目光之中,不下百道人马已将这处院子前前后后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剑锋雪亮,杀意凛然。
“姑娘,”碧衣女子越众而出,旁若无人地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朗声道,“裴家残部已将剿灭,裴府整个府邸已在掌握之中,听凭姑娘处置。”
云容点头示意她起身,目光扫过对面的人,状似随意,一句话都懒得说。
身侧几人挤眉弄眼,相视而笑;对面则是鸦雀无声,动也不敢动。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那个青衣男子忽得上前一步,举剑平胸,剑眉星眼,凛然生威。
众人一惊,以为他还要动手,不觉退了几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谁料他只是看着手中墨曲,如墨的眸中现出几分眷恋之意,抬起左手,屈指一弹——
剑鸣清越,他的青衣随风飘起,一如当年笑傲江湖时的风姿卓绝。
剑鸣渐止,他声音清朗,传到每个人耳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事情都已做了,没人能够否认。”
云容猛然紧握了拳头,指甲嵌入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是敢作敢当的人,不会否认自己的过去;他更是骄傲的人,不会也不能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
——即使那人是她。
“……所以,我认。”
他语气平淡,疏朗一笑,然后松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墨曲剑怆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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