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书和阿复翻过两座山坡，总算也望见了衔碧潭的影子。
这石潭果然坐落在半山腰上，水面宽广无垠，白雾缭绕，一眼望不到尽头。
还未靠近便感到一阵寒意，谢南书双肩微微一缩，低声道：“潭水虽然不深，却阴寒得紧，也不晓得那些怪鱼养在哪里。”
“一切小心为妙。”阿复扫视一周，见水面上并无船只，正要叫谢南书一起扎个筏子，却在这时听见了一声呼啸。
他扭头看去，发现不等他开口，谢南书就已经提着鞭子进了林子，不由笑道：“动作好快！”
盛夏时节，草木茂盛，林边的绿竹生机盎然，青翠欲滴，教人看得心生喜意。
谢南书看着这里的竹林，忽然想到了绮霞山上的那片竹林，似乎也是这般郁郁葱葱，就和其主人一样，宁折不弯。
她正走神着，阿复也出剑了。
他的剑法虽然比不上付茗醇，但也勉勉强强够看，很快就扎好了一只结实的竹筏。
眼见竹筏入水，谢南书沉吟片刻，抓起半根削断的竹子往潭中搅了一搅。
水底安安静静，并没有乌鳢的动静。
她抬起竹尖，见上头果然沾着几缕细长的苦草，不由微微蹙眉：“倘若我们行到潭中，那些怪鱼才出来，那可大大不妙。”
“这倒不必担心。”阿复提着两根削做船桨的竹子，边走边笑道，“瞧我的就是了。”
谢南书心知阿复见多识广，所学也是五花八门，此时见他胸有成竹，也不多问，抬脚便上了筏子。
阿复跟上筏子，将竹桨搁在两边，解开随身的包袱细细翻找起来。
谢南书原本以为他要寻个什么玩意儿来对付乌鳢，谁料他翻了半天，却找出一个羔羊皮做的风帽来，笑吟吟递给她道：“喏，我娘今年给我做的新帽子，还没戴过呢——这里太过寒冷，戴上挡风。”
“不用啦。”谢南书一呆，还想推辞，阿复却已将风帽塞到她怀中，佯怒道：“咱们几人里属你最小，要是这一趟出了岔子，我这个年纪最长的还有什么脸回去？到时候回了家，我娘也得数落我，说我一把年纪了还粗心大意。”
他说罢，自顾自荡起桨来，谢南书心头一暖，只得依他所言，默默戴上风帽。
阿复这才满意，见这顶皮帽几乎罩住了谢南书大半张脸，不由笑道：“还暖和么？”
谢南书笑容烂漫：“哪能不暖和？我只恨不得让脑袋再长大一圈儿，好把这顶帽子塞满呢。”
阿复本来头围比旁人稍大，此时听了她的调侃，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可亲，于是大笑道：“以后让我娘给你们一人做一顶。”
谢南书听他说得开心，正想再同他说笑两句，却见水面有异，波纹细细划开，像是水下暗澜翻涌。
她眼神微动，袖中银光一闪，两尾黑鱼立时翻出水面，露出雪白的肚皮。
阿复闻声而动，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裹成的药包，翻手倒进潭中。
水面上逐渐流出一道黑色的弧线，越来越长，不与潭水相融。
在这药汁的刺激下，水底的怪鱼们抢着浮上水面透气，一个个气息奄奄，再没有白日的凶相了。
谢南书没料到他还有这等奇药，喜道：“果然不凡，早知道也给时樾他们带上了。”
“这鱼不是养在衔碧潭么？万金湖应当没有罢？”这包药原是阿复几年前机缘巧合得到的，先前没想起来可用，此时他颇有些懊恼，嘴硬道，“咱们先上岸再说。”
……
对岸的山洞星罗棋布，守卫的黑衣兵不过数十人，却是井然有序，所以洞中的紫袍人很快就知晓了潭中的情形。
他沉吟道：“来得倒快。那两人是什么打扮？”
“回护法，水面有雾，看、看不大清楚。”黑衣小兵诚惶诚恐，“只晓得两人都是中等身量，瘦的那个戴顶皮帽，胖些的那个一直在划桨，袖口宽宽大大的。”
“哟，倒真叫我碰上了。袖口宽大的那个只怕是御剑山庄的智囊阿复，戴皮帽的那个却是谁？阁主口中那位内力极差的神医柬梦么？”紫袍人思忖片刻，挥了挥手道，“叫弓弩手都去潭边伏击吧。”
“不愧是御剑山庄，这么快就发现了万金湖的破绽，可惜这两位都不是精于剑道的人，否则我还真想跟去瞧瞧呢。”
这紫袍人自然是紫薇阁主的另一位亲信千远晗了。
他语气中大是惋惜，似乎恨不得来人是付茗醇才好，也不知是不把潭中那两位御剑山庄的人放在眼里，还是不把这一次任务放在眼里。
见黑衣兵应声退下，他站起身来，径直朝洞内走去。
山洞幽暗，千转百回，深处却隐约有火光，千远晗走到近前，扭头问看守的下属：“这两个小子醒过没有？”
黑衣兵躬身道：“那个叫杜唯的奴才醒来后一直在咬腕上的铐子，东方家的小子起先骂了一阵，现在想是累了，睡得正香呢。”
“让百里去套匣子的秘密，却叫我看着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果真亲疏有别。”千远晗注视着竹笼里的两个孩子，冷笑道，“罢了，我乐得清闲，岂不是好？只不过，要是这个秘密先被我这个养鱼的知道了，也不晓得阁主会怎么样？”
他话音未落，手上已经多了一根怪异的熏香。
那熏香比寻常的贡香要短上两寸，泛出一点红色。
青烟袅袅送出，叫杜唯的小子闻到气味，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往笼子外看了一眼。
千远晗对他不甚在意，催动青烟往东方家的小公子那头飘去，不过须臾便见那小公子嘴唇蠕动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千远晗心头一喜，靠近两步，柔声道：“看见什么了？”
……
阿复和谢南书二人乘风而行，总算远远望见了对岸。
水面虽然雾气团团，却也没再出现什么险况，阿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道：“覃水派掌家的老夫人虽然铁腕，行事却一向刚正，也不晓得怎么会跟人结下这样的深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南书叹了口气，“对方只怕不是为寻仇而来。”
“你是说他们这番折腾，全是为了东方家那个匣子？”阿复思忖片刻，摇头道，“我想不是。如果他们只想挟持人质来逼迫东方家就范，大可把小公子困在万金湖，倘若顺利拿到匣子，当场放人便是。倘若拿不到，还能当面使一使苦肉计，又何必舍近求远，费心费力将他关押在衔碧潭？”
谢南书毕竟年少，对江湖事知之尚浅，此时经阿复一提，她脑中一个激灵，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压根没打算放过这两个孩子，不管能不能拿到匣子，都要杀了他们？”
她心中急切起来，正想催促阿复划快些，一缕寒风却忽然掠过耳际，将她皮帽上深灰色的羊羔毛拂了起来。
谢南书心头一凛，知道不好，然而不等她反应，破空之声便已不绝于耳，利箭疾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