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着此前杜唯的样子,不住晃动绳索,那两个黑衣兵吃了一惊,均想:不是说这东方家的小子娇生惯养吗,怎么突然玩起命来了?
两人不敢伤了他性命,不免有些迟疑,齐齐仰头看去。
一望之下,两人哑然失笑。
只见东方勉拼命扭动身子,却怎么也够不到石壁,别说引火烧绳,就连看准位置都是难上加难。
两人料定这小子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当下再不理他,转脸去瞧杜唯。
杜唯自知死到临头,却仍不肯低头,昂然道:“要杀就杀,别指望我多叫一声。”
“哟,嘴还挺硬!”那提刀的黑衣兵哪会将他看在眼里,一手拎着他的后颈,一手举刀便砍,岂料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他料想是东方勉在耍花样,头也不回,谁知不过须臾,只听“砰”的一声,伤腿的同伴也惊呼起来:“不好,这小子身上着火了。”
东方勉身上干系重大,提刀的黑衣兵不由松手,回头望去,谁知就在这时,他小腹间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愕然低头,却见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子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手里原先攥的那枚尖头石子已经完完全全刺进了他的小腹。
黑衣兵呆了一呆,这才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杜唯满手是血,踉跄着站了起来,匆忙朝洞口退去。
这黑衣兵受伤不轻,又痛又恼,登时双目血红,拔了石子便怪叫道:“小兔崽子,找死!”
他站起身来,正要跟上,不料刚扭过身,一捧尘灰就迎面而来。
他再度惨叫一声,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睛,而杜唯一招得手之后更不迟疑,弯腰抓起一把沙土,回身便往那腿伤的黑衣兵脸上撒去。
他扔完沙土,拔腿就往洞外冲去,口中犹自大吼:“跑!”
顷刻间变故频发,两个黑衣兵都措手不及,竟然吃了一个毛孩子的暗算,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来?
这一下同仇敌忾,两人都将抓人立功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齐声叫道:“哪里跑?!”
两人一前一后追了过去,东方勉好容易滚熄了身上的火,呆呆坐起,耳朵里全是杜唯最后那声吼叫。
他此前拼着胸口那一点尚未熄灭的奋勇,误打误撞烧断了绳子,坠下地后还没起身,两只大袖便一齐燃了起来,险些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
东方勉抱着烫伤的胳膊惊魂未定,直到此刻慢慢回神,心里才突然明白过来。
杜唯最后那一句话是特地对自己说的。
他之所以还要回头招惹那个伤了腿的坏人,是为了将两人一齐引开,好让自己也有脱身之望。
那他、他怎么办?!
东方勉一念及此,猛地站起身来,却在这时听到洞外传来遥遥一声响,像是有人落入水中,发出沉闷的“扑通”声。
他自小娇养,水性极差,这一下六神无主,嘴里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他越急越乱,一时想不出法子,只得小跑到洞口,想先瞧瞧情况再说。
不料他一眼望去,却见长刀上一痕鲜血,远处深碧的潭水中竟有赤红之色翻涌而上。
东方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泪顿时涌了上来,正在这时,那气喘吁吁的黑衣兵忽然道:“这个死了,还有一个呢。咱们回洞瞧瞧,可不能把人质丢了。”
东方勉一个激灵,用力一抹眼泪,拔腿就跑。
……
好不容易才将御剑山庄的人分开,千远晗原想仗着人多势众,先把落单的这个抓回去再说,哪有兴致跟他比剑?
然而神医柬梦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倘若她在路上用药使诈,回去再一嚷嚷,阁主嘴上不说,心里只怕要看轻他了——罢罢罢,只要她不使毒,还有什么可忌惮的?捆也能把他捆回去。
千远晗一念及此,冷笑道:“神医这么问,是料定自己胜券在握么?我看却不见得。”
他右手一伸,立即有人递上一口长剑来,锋刃森森发寒。
谢南书担心露馅,始终压低了嗓子说话,如今见他避重就轻,索性装作负气道:“千护法不肯松口,那还比什么剑?咱们各凭本事便是。”
“神医莫急,千某应你便是了。”千远晗一心想稳住他,当即道,“如何比法?”
谢南书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刻接口道:“石洞太小,施展不开,咱们出去比试。”
千远晗好容易才将她引来这方寸之地,岂肯应声,当下沉吟不语。
谢南书知他为人谨慎,难以激他上当,只得叹气道:“在这里比也无妨,只是一剑下去石洞塌了,那可怎么好?”
千远晗不明所以:“那神医说怎么办?”
“杀人见血,绝非医者所为。”谢南书想了想,学着柬梦的样子,叹气道,“比武罢了,何必生死相搏呢?不如这样,我与阁下分隔两地,我出十招,阁下只要能一一拆解,便算你赢。”
千远晗料想她是要拖延时间,却也不将她那套飞雨剑法看在眼里,当下点头应了。
谢南书心知两人一旦动起手来,自己的阴火真气一出,与柬梦的飞雨流派自然大有不同,非得被瞧出破绽不可。
眼前终于骗得对方纯以招式相斗,她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请了!”
她话音未落,脚尖一踢起地上的长剑,握在手中,霎时刺出,剑锋一斜便往千远晗肋下刺去。
这一下迅捷无伦,剑尖上寒光四溅,虽然两人相隔两丈,千远晗仍被骇得倒退了一步,心头大惊。
说好的剑法稀烂呢?
他一惊过后,横剑格挡,“刷刷”两下荡开虚空中的剑锋。
谢南书见他反应颇快,喝彩道:“好,第二招!”
剑尖颤动,幻作几点,却是一招“春风化雨”。
千远晗一眼看出这几下都是虚招,翻手回护,岂料对方招式突变,陡然间化虚为实,剑尖在半空中疾刺而下。
这后招来势既妙,角度又奇,千远晗晓得自己若在他跟前,只怕剑锋立时就要当胸透入,当下急退三步,叫道:“容我想想。”
谢南书一心想拖到阿复找来,当即笑道:“千护法尽管想,我不着急。”
御剑山庄藏书浩如烟海,谢南书虽然于剑术上算不得厉害,但在此之前跟着父亲涉猎颇广,出入江湖以来所遇又都是一流高手,见过的剑术奇招不少,一时之间竟攻得千远晗左支右绌,每每都要半晌才能琢磨出拆解的法子。
不过虚打五招,千远晗竟已冷汗浸衣,眼见对方势若飘雪,第六招又已攻到,他头疼之余,心中却也一动。
怎的这神医的剑招这般厉害,仅仅是一柄普通的剑就让他招架不住?
只是她为何不使用自己的佩剑?反而要用这等破铜烂铁?
他脸上狐疑之色一闪而过,然而谢南书何等眼尖,岂能看不出来?
她心知千远晗对她起疑,脚下方位微变,手中剑顺势调转,一剑横扫,势如骤雨,正是一招大雨纷飞。
这一招风声团团,温和之外暗藏杀机,正是飞雨流派的剑意。
千远晗登时一凛,急想拆招之法,再无起疑的间隙。
谢南书悄然松了口气,心中却想:还好柬梦练剑时她也看过几眼,只是可惜了飞雨剑法中她就只会这么一招,倘若他将自己认作茗醇,岂不是更好?
茗醇的长鸣剑法她会得可多啦,再多几招也来得,保管没人认得出来。
一想到付茗醇,她不由微微出神:也不知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救到人了没有?
没等她多想,千远晗挺剑疾削,一连八剑,招招凌厉,将四面八方的剑影都横挡在外。
他冷笑道:“还有两招。”
谢南书清楚飞雨剑法的要诀便在绵绵不断,真打起来间隙极少,千远晗这一招未必破得了柬梦的“大雨纷飞”,然而也不便与他争执,当下微微蹙眉,另想奇招。
岂料就在这时,一旁的黑衣小兵突然哭丧着脸道:“千护法,小人的解药还在那她手里……您、您能不能先解了小人的毒?半个时辰马上就到了,小人……小人还想为您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千远晗为破谢南书的剑招,本就殚精竭虑,哪有闲心管这个小卒的死活,却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寒了下属的心,只好在百忙之中抽出手来,往他手腕上一搭。
不好!
谢南书陡然一惊,心知立时杀了此人才是上策,银针滑到手中,却又稍稍迟疑了一瞬。
未等她暗器脱手,千远晗已然失声叫道:“毒是假的!”
不等他话音落下,谢南书长剑一划,将离她最近的两个黑衣兵带翻在地,自己已经抢步而出。
千远晗终于明白她不是柬梦,恼羞成怒之下将大袖一扬,袖中毒药就要倾洒而出。
然而谢南书眼疾手快,刷刷两剑,疾削千远晗胸口膻中、鸠尾两穴。
千远晗不敢冒险,只得仗剑回挡,险些被她划破胸前衣襟。
他又被逼退一步,一时间狼狈之极,眼见谢南书已经从他身边掠过,不由怒声吼道:“都是死人吗?!”
黑衣兵们陆续应声,身后传来参差不齐的拉弓声。
谢南书心头一紧,仗剑护在身前,一路倒退着朝洞口去。
谁知就在这时,有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竟从不远处传来,声响急切,像是陷阱之中慌不择路的羔羊。
没等谢南书有暇思索,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便从她原本想骗千远晗进去的洞穴中钻了出来,呆呆望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众人,满脸都是泪痕。
黑衣兵们骇了一跳,好几人下意识将箭矢转向,对准了这个慌不择路的小子。
谢南书咬了咬牙,横剑在前,疾退几步,伸手想将这个孩子拉到背后。
千远晗见她回头,当即冷笑:“还等什么?放箭!”
黑衣兵们立刻拉满弓弦,竹箭纷落如雨,谁料那孩子见谢南书满脸黑灰,手中又提着一柄长剑,吓得倒退一步,谢南书手上一空,数枝利箭已经往那孩子头顶射去。
谢南书面不改色,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刷刷刷几剑连挡,声音密如急雨,竟将袭来的箭矢一一打落在地。
那孩子大约从没见过这等阵势,吓得脸都白了,竟掉头想往山洞中跑去。那洞口附近布着好几个守卫。
谢南书一时阻拦不及,当下别无他法,只得扔了手中碍手碍脚的长剑,反手便从腰上抽出了红色的长鞭,一点红光从鞭子上一闪而过。
她蓄力而发,这狭小的洞穴顷刻间温度上升了许多,人人登时满头大汗,然而脸色却惨白无比,更有甚者手上一抖,竟将箭筒砸在了脚背上。
千远晗望见鞭身上的红光,脸上骤然变色,然而守在最里处的黑衣兵离她最远,受的影响也最轻微,将手中的弓箭一扔,拔出腰刀便往这孩子身上砍去。
谢南书跟千远晗比试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又动用了阴火真气,虽然并未消耗多少内力,手上却也有些乏力。
她一个箭步跨上前去,还没等站稳便一鞭子甩出,不曾想鞭子竟差点被对方的长刀从手里震脱。
眼见这一刀将要挥下,谢南书只来得及将那孩子一把扯开,自己胳膊上却实实在在挨了一刀,登时鲜血直流。
千远晗见她受伤,瞳孔微缩,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他垂着手站在原地,望着谢南书和东方家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子,缓缓道:“谢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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