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人越是对御剑山庄众人的情况轻描淡写,柬梦越是觉得心中不安。
她侧头看了一眼,见东方府中灯火通明,索性回头冲付茗醇道:“既然如此,我去瞧阿诀,你陪三公子循迹去罢!”
付茗醇见她毫不犹豫就将自己撇给了东方俦,也只好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折扇轻轻一展:“请教三公子:紫薇阁今夜统共来了多少人马,进府的时候是走哪个方向,出府的时候又是往哪个方向?”
柬梦悬心众人安危,拔腿进门后直奔项诀所在的药庐。
还没走到篱笆外就听到项诀的声音:“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儿?!啊哟……”
柬梦听他声音虽然虚弱,话里的意思却不像有大碍,一颗心先自放下了一半。
她伸手推门,只见冯时樾盘腿而坐,额头上虚汗直冒。
顾婧嫒坐在另一头的竹榻上,右手上的纱布已经在项诀胳膊上缠了一圈,左手却下意识抓紧了桌上的短剑:“什么人?!”
看清来人的瞬间她一下子卸了力道:“柬梦?你和茗醇……”
“我们没事。”柬梦三言两语说罢付茗醇去向,急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这府中的内应竟然给咱们下了毒。”顾婧嫒叹气道,“也是大意了,一时不慎着了道,咱们原本说好要靠重伤反噬来引紫薇阁上钩,没想到人家竟然还不放心,还特地给咱们来了个软筋散。”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冯时樾一眼:“咱们此刻是真真正正的内力全无,无定大师白费力气了。”
柬梦神色一凝,赶忙给他们把脉,果然,脉象虚弱无力,内力虚浮,只怕没个几日是恢复不了了。
见他们都脸色尚好,稍稍放下心来:“那阿诀又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看到紫薇阁要撤,提着剑就杀出去了呗。”顾婧嫒无奈道,“正面跟那百里痴打了几十回合,内力本就没了,右手又没剩什么力气,这才吃了亏。”
“呸!他屁股上挨了我三脚呢,到底谁吃谁的亏?”项诀哪里忍得,一口浓痰就啐在了地上,惹得顾婧嫒直皱眉头:“别动弹,待会儿伤口又裂了!”
眼见项诀虽然痛得龇牙咧嘴,斗起嘴来却也生龙活虎,柬梦舒了口气,终于问出了今夜最要紧的问题:“那也就是说,虽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但‘引蛇出洞’的计划还是成功了?所以……时樾和阿复两个,谁的钥匙没了?”
“问题就出在这儿。”冯时樾的声音突兀响起。
柬梦一惊,赶忙回头,见他说完这句话后仍维持着闭目盘腿的姿态,心知点穴疗伤消耗颇多,赶忙过去扶他。
冯时樾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缓缓睁眼,看见柬梦却是倏地一愣。
柬梦见冯时樾的眼神有些古怪,不明就里,顺着他目光往自己身上看来,却猛然发觉自己肩头还披着付茗醇那件蓝色的外衫,沾染的雨水早已干透。
在他这样的打量之下,柬梦莫名不自在起来,连忙咳嗽一声,道:“什么问题?”
冯时樾听见她问话,猛然回过神来,从自个儿衣领里轻轻拉出一根红绳,摇头道:“既是我,也是阿复。或者说,既不是我,也不是阿复。”
“对方带来的人马之众,远超我们意料。他们进门之后夜袭了东方府里每一间屋子,别说此处的药庐、我们疗伤的别院,就连东方府上那几间主人卧房也无一放过。”
“我当时还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再加之内力尽无,便虚晃几招放水让他们带走了钥匙,追出门的时候看到阿复也从别院另一头追了出来,这才晓得不妙——另外,我们俩人都没有遇到百里痴,阿诀杀出去的时候倒是同百里正面打了几十招。”
“那时候我们都无力抵抗,阿复又被紫薇阁的下属缠着脱不开身,婧嫒说她在外头看得明明白白,那百里痴跟阿诀打斗的时候,全程有意无意护着前心——只怕是怀里藏着什么东西。”
柬梦浑身一凛,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不单你们俩人的钥匙没了,就连真正的钥匙也没了?”
冯时樾点了点头,面色微微发白:“东方家有人撒谎。这府里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钥匙在哪里,而且就在今天夜里,把它交给了紫薇阁。”
“所以……我们自以为周密的所谓‘引蛇出洞’,其实根本不起作用。”柬梦面如死灰,喃喃道,“内线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的钥匙都是假的,因为真钥匙就在他自己手里。”
她从不是轻易沮丧的人,虽然此刻已是必输之局,但说到这里,她脑子还是飞快运转起来:“那么,谁是这个内线?紫薇阁攻进来的时候,东方侯、东方俦、东方勉和许氏,分别在什么地方,又有谁跟紫薇阁接触过?”
冯时樾见她难得反应这样快,忍不住点点头:“阿复早就赶去二公子一家住的阁楼了,希望他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阿复一个人?只怕不妥。”柬梦蹙起眉头,“我和茗醇在门外撞上东方俦,趁机试了一把,此人武功不弱,内功更是比他那兄长深厚得多了——为什么老夫人放着他不重用,反而要培养他那武功平平的二哥做当家人?这个东方府里不知还有多少秘密,我不放心——我现在就跟过去看看。”
冯时樾见她步伐如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纵身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好容易才在篱笆外跟上柬梦的步子,辨过方向之后却猛地一愣,“你,你要先去老夫人房里?”
见柬梦点头,冯时樾微微蹙起眉心:“你怕有人对她不利?”
柬梦并不应声,半晌才道:“我怕她死。”
冯时樾一怔,脸色倏变:“老夫人执掌覃水派二十余载,整个东方府里都是她的后辈——名门正派,不至于此吧?”
“但愿不至如此。”柬梦面沉如水,脚下步伐却丝毫不敢放缓,“出门时茗醇跟我提起,说他早就怀疑老夫人中风的时辰太巧,只是我把脉时未曾发现什么异样,此事归根结底又是对方家事,是以他也不肯往坏处多想。现在看来,只怕是我们大意了。”
“家事我们的确不好插手,但紫薇阁处心积虑地想要东方家的盒子,盒中秘密只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冯时樾沉吟道,“倘使现在老夫人安然无恙,钥匙也好,铁盒也罢,其中秘密自然大白于众,我们哪里会有如今的困境?所以,有人怕老夫人醒着——你说得对,所谓‘中风’,大有问题。”
柬梦点了点头:“东方侯是老夫人亲定的继承人,一来掌门之位早晚归他所有,二来他本就当了好些年的甩手掌柜,对门派事务还不如他十岁的儿子上心,就算他是内线,也实在没多少理由对老夫人下手。”
“反而东方俦和许氏俩人嫌疑更大。东方侯武功平平,能力也不出众,做这个继承人全靠老夫人力挺,一旦失去老夫人支持,只怕东方俦拥趸者更多,至于许氏,只要老夫人活着,大抵不会给她沾手门派事务的机会。”
“所以你是觉得,只要内线是东方侯以外的其他人,就一定会借着紫薇阁进攻的机会,趁乱对老夫人下手?甚至、甚至老夫人的死,很有可能就是他和紫薇阁谈好的条件之一。”
冯时樾蹙着眉,很快就理清了头绪,而眼看老夫人所居的壶中堂就在不远处,院外几丛月桂东倒西歪,门口的脚印也凌乱之极,他足底生风,从篱笆上一跃而过。
一进院门便看到青石板上一泼鲜血,大堂门扉紧闭,冯时樾脚步更急,猛地一掌推开正门。
瘦小的老人大半边身子簇拥在锦被之中,斜卧高榻,白发凌乱,形容枯槁,不知生死。
冯时樾心头一紧,几步冲到床边,赶忙俯身去探老夫人鼻息——便在这时,只见老夫人怀中寒光一闪,眼前赫然有风声弹出。
这暗器距离如此之近,来势又如此之急,显然是要置人死地,冯时樾此时内息全无,无法避开,只能上身斜掠,双掌一并,终于将它硬生生截在了掌中。
没等他喘匀这一口气,身后居然也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嗖嗖”两声——竟还有机关再来。
值此危急关头,冯时樾来不及转身,却听背后“呼”的一响,一团蓝影犹如龙蛇,夭矫而来,两枚暗器俱被这风声卷去,好似涟漪卷入海浪,竟无半点声息。
得此间隙,冯时樾“铮”的一声拔剑出鞘,霎时间杀气腾腾,一剑挑开床上的被褥——东方老夫人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已经放空的机关匣,双目紧闭,嘴唇青紫。
冯时樾持剑而立,不肯近前,四面环顾,谨防哪里再弹出别的机关。
直到他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和比步伐更急的一声:“没事吧?”
冯时樾应声回头,见柬梦匆忙进门,双手紧抓着一件蓝色的外袍,神情紧张。
蓝袍上仍钉着两枚半尺来长的袖箭,显然是她情急之下脱了付茗醇的外袍,用作飞袖替他挡去一击。
冯时樾对她点了点头,沉声道:“统共三枚袖箭,都被拦下了,不碍的。”
他见四周无事,索性将自己手里截下的那枚袖箭也交给柬梦,随即终于探手下去,按住了老夫人的脉搏。
脉搏的跳动微弱而清晰,冯时樾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性命无碍。”他低头看了一眼,“也不像受了外伤。”
“但门外那两个照顾老夫人的覃水派门人都死了。我被他们绊住了步子,这才来迟了片刻。”柬梦脸色微沉,“一击毙命,毫不犹豫。”
“杀了下属,设了机关,却又对老夫人秋毫无犯?”冯时樾眉头紧蹙,“紫薇阁哪有道理对东方家的首脑手下留情?”
“不久之前,这里应该发生过一场打斗。”柬梦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地上的一道新鲜划痕上,“难道府里不止一方势力?有人想杀老夫人,有人又不希望老夫人有事?”
她还想再看看墙上的痕迹,却听见院外传来几个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齐齐对视一眼,冯时樾长剑一划,一步横跨在床前,而柬梦眼疾手快,悄悄将机关匣揣进了怀里。
当先进门的是一张脸儿好似花猫的东方勉,他见了冯柬两人,一下子松了口气,胡乱跟柬梦打了个招呼便直奔祖母榻前去了,嘴里还不住嚷着:“我早说了要把祖母接到我们屋来,你们偏不让,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这孩子声音里隐有哭腔,对祖母的关切之情却毫不遮掩,如此一来,他落在后头的爹娘反倒显得相形见绌了。
东方家这一对夫妇步履匆匆,两人额头上都有薄汗,看到屋里这样狼狈的情状,齐齐吃了一惊。
东方侯远远望见老夫人的模样,惊得险些被门槛绊倒,语无伦次道:“老夫人……老夫人她……”
冯时樾道:“老夫人暂且没有大碍,及早送到大夫那里诊治才是。”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东方侯身子一晃,见夫人许氏此时上前搀住了自己胳膊,不禁埋怨道,“我早说了要将娘接到冯少侠他们别院隔壁休养,也方便神医照料,你偏说不妥。”
“人家冯少侠是什么人物?难不成是给我覃水派看家护院的么?”许氏被他一通抢白,手上微微一动,却到底未曾松手,轻声细语道,“勉儿的事已经够麻烦他们,夫君如何好意思再请人家照管?”
她摇了摇头,上前两步,朝冯柬二人歉意一笑,随即快步走近床榻,一手搂住了东方勉,一手轻轻揭开锦被,细心查看起老夫人的伤势。
东方侯不禁有些讪讪,抬头看了冯时樾一眼,喃喃道:“也是,也是……”
柬梦冷眼旁观,将三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直到走在最末的阿复进门,她才暂时挪开视线,同他打了个招呼。
阿复见冯柬二人都在这里,又惊又喜,张口便道:“时樾,紫薇阁这回——”
“这里偏远,又没甚药材,咱们先帮二公子和许夫人把老夫人请到药庐去吧。”冯时樾一口打断了阿复的话,不动声色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阿复立即会意,止住话头,同东方侯一左一右将老夫人轻轻扶起。
冯柬二人对视一眼,起身跟上。
转眼便到了后半夜,院门一开,寒风前仆后继,呼啸而来。
许氏低头看了一眼,见东方勉浑身瑟瑟,连忙解下风氅,裹住了自家儿子的肩膀。
冯时樾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见柬梦衣着单薄,先前付茗醇的外衫又被她拿去做了挡袖箭的靶子,他默不作声脱下外衣,便要加在她肩头。
柬梦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摇头:“不用啦!”
冯时樾默默地收回手,不放心地多说了一句:“入夜天寒,哪里减得了衣服?”
柬梦无语地看着他收回去的手,有本事你倒是别拿回去啊!
“我原本就是穿这么多的。先前下雨淋湿了外衣,这才临时穿了茗醇的——现在早干啦。你还是穿上吧,小心被婧媛知道了,你皮都要掉一层。”
好在,柬梦也知道冯时樾的性子,再加上他和顾婧媛之间的事儿在御剑山庄已是人尽皆知,这才避嫌不肯要他的衣裳,若换一个心眼儿稍微小的姑娘,说不准就要记恨他了
见阿复和二公子一家三口就在不远处,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时樾……”
她料想此时不说便再无单独开口的机会,于是深深吸了口气,“我和茗醇在回程路上……碰见紫薇阁主了。”
冯时樾一愕,霍然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他心中惊骇,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问道:“你们交手了?你和茗醇吃亏了么?”
柬梦摇头,当下就把自己与付茗醇的猜测告诉他。
冯时樾听完后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如此!”
话音未落,府外响起震天的厮杀声,众人面色一变,皆转头看了过去。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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