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秦韵心中隐隐有不安。
“你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了,我之所以没有把你送回秦家,是因为秦家已经有了个秦韵了。”
“……”
秦韵呆在原地,好半晌她忽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无比嘲讽,听得安怀皱了皱眉:“你若是想回去,我可以……”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哪里还会想再要一个。”秦韵翻身躺下,心里说不清是失望更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多一些。
只是,她也会想,父母怎么会认不出那个秦韵不是他们的女儿呢,还有齐桪,他也认不出么?
安怀见状,收拾好药碗,临走前道:“此处很安全,你可以好好休息,至于你的容貌,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会告诉你该怎么恢复。”
接下来的日子,秦韵一直很听安怀的话,乖乖养病,乖乖喝药,同样也从他那里知道了京城中的情况——安颜突发疾病去世了,秦家姑娘和圣上的婚事也定下来了,整个秦府都在为大婚准备。
秦韵听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她曾经见过自己的脸,那道道刀伤,教她看了都恶心又恐惧,更遑论旁人。
所以,她也没了再回去的念头,现在的日子虽然平淡,但远离了京城的纷纷扰扰,却格外宁静。
直到安怀告诉她,如何恢复容貌的方法。
于是,她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怨恨自然而然地被勾了出来——不是不恨,也不是全部都放下了,而是她也知道靠自己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做什么。
所以,得到了新容貌的秦韵利用了安怀。
喜欢,是藏不住的,秦韵能从他的眼里看到这份感情,可还是怀着愧疚和负罪感,利用他为自己筹划了一切。
于是,那一天,齐桪微服私访,意外,却又不意外地见到了泛舟湖上迎风而立的秦韵。
她的回眸一瞥,让齐桪为之心动。
最后,她成功了。
……
安怀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在利用自己,可他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让自己被她利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
或许是她和安颜一起在院中嬉闹的时候,也或许是在她树下抚琴的时候,甚至,还要更早。
但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是初见时,她的回眸一笑。
那个笑容干净而明媚,教人只见一眼,就不由向往,可惜,他来得太迟了,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而那个笑容,也是为那个人而绽放的。
所以,当她化名朝烟,泛舟湖上的那一瞥,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她的样子。
而他心知,她成功了。
果然,因为那个回眸,她被带进宫中,成为了静贵妃。
直到过去许多年,他还是会想起她的那个笑容。
后悔送她进宫么?
他也说不上来,但他知道,倘若事情重来,他还是会答应她的请求。
因为,他始终不忍见她失望。
——即便最后只留他独自一人,活在过去的愧疚和悔恨中。
……
她离开的第五年。
宣德帝又在深夜来到揽月宫。
这里有她的气息,有她的痕迹,仿佛只要这些都还没有消失,她就还在自己身边。
他站在她的寝宫中,想起她离开的那天,自己得到了消息,匆匆赶去时,她笑看着自己,无声地唤他。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看见了他,还是出现了幻觉,只是当他握住她的手时,她已经合上了眼,浑身在慢慢变得冰凉,僵硬。
那一刻,掌握生杀大权的他第一次后悔,第一次体会到痛彻心扉的感觉。
即便他拥有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利又如何,还不是留不住他心爱的人。
所以,当在往生阁中,那位往生阁主告诉自己,江山和美人,他只能二选其一之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但是,他也必须为了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考虑,所以他故意疏远了安瑜和萧凛等人,故意引起众人的不满,夺了萧凛的兵权,也是故意让皇姐对他失望。
江山这东西,没了就没了,但他必须要护住他们的命。
可是啊,他没想到晤风竟然会这么死脑筋,宁愿战死也不后退一步。
宫中人人逃命时,宣德帝正一把火点燃了揽月宫。
他睡在朝烟睡过的床榻上,年过半百的皇帝白了一大片的头发,他听着萧凛战死的消息,叹了口气:“韵儿,你说,若是阿颜还在,他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倔了?”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宣德帝也不在意,缓缓阖上眼,他喃喃道:“我来找你了,韵儿。”
火势越发凶猛,整个揽月宫都发出霹雳吧啦的声音。
一代帝王,就此身亡。
(四)
离国十年。
齐王府一如既往的热闹,但这份热闹却让齐王妃头疼不已。
“皇甫奚,你给我过来。”齐王妃看着院中的七八个少年,一肚子怒火,“你找来这些孩子作甚?而且,我记得,他们是城南明月楼的……”对上女儿单纯懵懂的眼神,齐王妃话顿了顿,然后更气了,“你把这些人带回王府,是想带坏无忧么?”
齐王妃一怒,整个齐王府都要抖三抖,所有的仆人都对躲在郡主身后的王爷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可惜的是,郡主才六岁,根本就挡不住人高马大的齐王爷。
“我哪里是要带坏无忧,只是无忧也该长大了,所以我才把这些……带回来,让无忧多见见,等她见得多了,以后才不会被其他混小子拐跑。”齐王爷理不直气也不壮地道,但说出来的歪道理却让府中的众人一时无法反驳。
齐王妃:“!!!”
“你胆子大了是吧,竟然还敢反驳。”齐王妃快步走到女儿身后,一把揪住齐王的耳朵,把他从女儿身后逮了出来。
皇甫无忧看着自家娘亲这行为,小眉毛皱起,然后跟在父母身边,问道:“娘亲,书上说女子要卑弱柔顺,面对夫君要低头顺眼,可是不是?但为何不见娘亲跟父王这般呢?”
她的眼神落在齐王妃揪着齐王耳朵的手上,清澈的眼里充满了不解。
齐王被压在凳子上,一个劲儿地哀嚎求饶,突然听到女儿这么问,不由暗喜。
这书里的话虽然混账,教不得女儿,但能让卿卿这般那般,死也不冤了。
一想到妻子那柔顺的模样,齐王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齐王妃一愣,随即松开揪着丈夫耳朵的手,站起身,俯首看向齐王,对皇甫无忧道:“这不就是了,站得高自然要低头看人,娘亲与你父王不比别人,自然不愿让你父王没脸面。”
齐王一口气呛住:你强!
皇甫无忧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齐王妃瞥了一眼齐王,而后含笑看着女儿,问道:“无忧这话是从哪儿看来的?娘亲怎么没有在书上看到过。”
“是太子哥哥给无忧带的话本子。”皇甫无忧在自家老爹阻止不及的目光里甜甜地道,“父王有时候也和无忧一起看呢。”
齐王:“!!!”
完了。
齐王妃面带微笑:“无忧乖,你先出去,娘亲和你父王有话要说。”
“哦。”
见女儿走了,齐王妃脸一变,阴笑看着齐王:“王爷如今是越发的厉害了,竟然还和女儿一起看起话本子来了。”
“悦儿,悦儿,你听我说,我本来是想没收了无忧的话本子的,可谁知道那话本子竟然这么好看,我一时不注意就……”齐王讨好地道。
齐王妃原本也不是很生气,她只是担心女儿被那些话本子给教坏了,见丈夫对自己低伏做小的,心里的那一点气也消了。
“以后,不许再让女儿看话本子了,否则你们父女俩就和话本子一起过吧。”齐王妃没好气地道。
齐王连连保证:“以后再也不看了,我现在就去没收了无忧的话本子。”
说罢,他赶忙就往外走。
齐王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笑着笑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温柔,想到自己曾经在寒山寺求得的那一签,眉眼间都带着柔情。
他,不仅是她后半生的贵人,也是她此生白头偕老的夫君。
……
许书玉死后,齐恒不想再留在京城,便和南殊一同浪迹江湖。
这几年,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差点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南殊救他都快救出心理阴影了,每次一遇上什么事儿,第一反应就是把他薅住,免得他又去找死。
后来,京城传来齐悦诞下一女的消息,他枯坐了一宿,然后再也没有类似找死的行为。
之后的生活倒也风平浪静,直到他救回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的面容和他的一位故人有七八分相似,也是因此,他才决定救她。
南殊曾经劝他:“书玉已经走了,你何苦要深陷于过去呢?还有这个孩子,你救她回来,又是怎样的打算呢?”
“我想抚养她长大。”齐恒沉默了一瞬,这么回答。
南殊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齐恒果真把这个孩子养大,但他不让她唤自己叔伯,而是唤他爹爹,然后又告诉她,她的娘亲姓许名书玉。
女孩儿顺从地唤他爹爹,唤逝去的许书玉娘亲。
就这么叫了很多年,到他白发苍苍的时候,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忽然看见一个张扬如火的姑娘朝自己走了过来。
“齐恒,我来接你了。”她笑颜若花,朝他伸出了手。
齐恒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瞬,已经长大的女孩儿发现自己的父亲含笑闭上了眼。
年少的遗憾,在这一刻尽数释然。
因为他的姑娘终于来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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