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余经理才抬起头来,见方义成端着半杯水没有喝,便笑了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款没有结清,对了,你是哪个厂的?你叫什么名字?”
余经理现在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笑容,和在车间里比起来截然不同。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光,是方义成最想要的那种,这种光能够给人带来自信。
方义成刚要起身,余经理立即说:“不需要站起来,你坐下说吧。”
方义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叫方义成,是苏北永兴蚕业制造厂的厂长,大约在一个月前,我们发过来一批六百斤的蚕茧……”
“等等。”余经理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惊讶地看着他问,“你说你是厂长?”
方义成点点头,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恭敬的递到了余经理的手中。这些名片是孟伟替他印刷的,方便他出去跑业务的时候散发,这段时间以来,五百张名片一张都没发出去,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把名片递到别人的手中。
余经理接过名片,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她几乎合不拢嘴,看了一会之后,突然笑了出来:“现在什么人都有,骗吃的骗喝的,现在又冒出来骗钱的,你说你冒充个业务员也行,直接冒充厂长……对不起,在我没报警之前,请你离开!”
方义成错愕道:“我没有冒充,我就是永兴蚕业制造厂的厂长,不信你可以打电话询问!”
余经理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时间陪你玩,看你还年轻,不到二十岁吧,学点什么不好,非要学骗人?而且你说的永兴蚕业制造厂,我是第一次听说!在这个行业里面,几乎大部分厂我都了解,唯独不知道你的厂,所以,你请回吧!”
方义成见她误会了,只好走上前拿起电话,放在她的面前说:“你可以打电话确认,我的确是厂长,我虽然年轻,可我的的确确是厂长,我从苏北来,在你们厂外面围墙下蹲了一夜,就是为了今天早点来把余款结清,我连账单都带来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余经理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方义成,拿起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说了几句,然后对方义成说:“我看你还是个孩子,不和你计较,如果我报警,你必然会被带走。你说你是一个厂长,居然在我们厂外围墙下蹲了一夜,你说你这话谁信?我看你的寒酸样就不像个厂长!你还让我打电话查询,我想我只要打了这个确认电话,就已经上了你的当了!你这号码可能都是假的,号码另外一头是不是有人专门为你做假?”
方义成还想再解释,但是经理室门外已经来了两个保安,硬是把方义成拖了出去。
来到厂外的方义成失魂落魄,他没想到会被人误会,更会被人歧视。他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第一次出远门,就受到了这样挫折,对他来说,这是无比巨大的打击。他又回到那处墙角蹲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不能就那么放弃,可是他再去找余经理的话,对方依然不会相信他。
接下来该怎么办?长期就这样耗下去,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母亲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和父亲商量做手术,弟弟方义舟在学校里是否逃学他一点都不清楚,蚕业制造厂现在怎么样了,这个月的蚕生长情况又怎么样,周晓雪是否认真读书……一系列问题像大山一样压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摸了摸口袋,口袋里还有从家里带来的一百元。本来他想给孟伟三十元车费的,可是孟伟没有收。他计算得很清楚,从苏北来苏州需要三天,来回各占一天,办事需要一天,一百元中有六十元是来回的车费,剩余的四十元用来住宿和吃饭。可他打听了最便宜宾馆的住宿价钱也需要三十元后,他放弃了住宿的念头,选择在厂子外面的围墙下蹲了一夜。
现在,事情没有办成,他不仅仅要考虑如何把事情办成,还要考虑如何用一百元对付接下来的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现在他在苏州无亲无故无依无靠,面对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车流,他有点茫然了。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打算再去找余经理好好解释解释,甚至他都想过找当地的警察,请警察为自己证明。可是他连身份证都没有,如何让人为自己证明?空口无凭,他总得拿出一个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来,光靠一个名片是不够的……
方义成思前想后,依然没有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在迪布纺织厂附近转悠。但是他又不能走得太累,否则肚子会提出抗议,就是现在,他都觉得眼睛有点花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家的时候一顿饭至少要吃三碗大米饭,可从昨天早上坐车到现在,一天一夜的时间水米没粘牙,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可他依然能坚持,比起永兴村的乡亲们所受的苦,这点苦算什么?他能坚持下来,但是要放慢脚步,或者,找一个地方睡上一会。幸好刚才在余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喝了半杯水,否则他现在都可能会晕倒。他又回到了迪布纺织厂的大门前,又在那个位置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上一支,猛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