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乌云之下,全是黑夜,扬州的风款款地漫步在湖面,运河碎成游走的柳叶,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一人,一袭黑衣,立于石桥上,垂柳婆娑,穿柳而过的残灯,撩动了黑影,四处乱飞。湖面更是缭乱,瘦西湖总是少不了箫声,很远的阁楼有飘渺的箫声,断断续续。唐蓦秋似乎并未喜欢上风软语软,女人的性情也软弱的扬州,大约因为她是个女人,一个内心比男人更强大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必然不会喜欢男人独钟之地,这样的女人似乎都不会喜欢温暖的城,或者是人多的地方。所以,她并没有和龙唐一同借住在龙邕府上,而是住在瘦西湖畔一座不算名贵的客栈,在扬州,愈是名贵的客栈人愈多,所以,唐蓦秋住在一间躲在巷子中、躲在湖湾处、躲在垂柳之间的不大却尤为精致的客栈。
静,箫声停后,瘦西湖一片寂静。听唐家遍布江湖的暗线传言,月前,兄长从鉴湖南下,游历在天台和雁荡山。得知消息才半日光景,唐蓦秋便厌倦了扬州。近年来,唐佣在苏吴地区声名陡增,为江湖义士排忧解难,广布仁义,有江南孟尝的称号,在江湖的评价甚至高于在姑苏和太湖家大业大的吴家。两事集于一身,故唐蓦秋很想南下,从瓜州渡江过北固山到京口,东南去梅岭看看那所谓的供养天下侠义之士的伟大庄园。但是唐蓦秋早已看出龙唐对于其父的不屑和不满,她似乎没有足够的信心说服龙唐与自己同去,但是,似乎她也没想带龙唐同往。
暑热漫漫,这样的夜晚,睡不着的大约不会只有唐蓦秋一人。唐蓦秋独伫桥头,黑色的丝绸裁成的轻纱浸出薄薄的汗水被吹干后,风才淡了些许。月亮渐渐穿出了乌云,皎洁的光洒在湖面之上,一池皱水缱绻,又与何人干?岸上柳丛中,闪过一道黑影,他轻轻撩动着风中摇晃的垂柳,缓缓地,走到了桥头,停在了月光之下。他是如此的沉谙,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唐蓦秋,内心五味杂陈,眼神捉摸不透。
许久许久,才开口说道:“大小姐,我希望以后你能给我师父留点面子。”
唐蓦秋闻言一愕,苦笑了下,回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主人,这样我有一种征服感。”
龙唐无暇接唐蓦秋的话茬,一脸认真地说道:“您为何要去家师府上让他蒙羞呢?”
唐蓦秋淡然,冷冷说道:“我只是想救他。”
龙唐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他想在江湖上彻底的死去。风轻云淡不好吗?何须再惹波澜。”
唐蓦秋习惯了江湖的争胜,对于龙邕多少有些不理解,冷冷地回道:“尊师巅峰时,那把刀,应不在家兄和水姑姑之下。而今日,你也看见,他连半个我都打不过。”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啊,家师或许是更爱人生,更爱家庭。”
唐蓦秋冷笑了一声:“有些人,久历苦难后,给他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渐渐的就会迷失自己。”
龙唐沉沉地垂下头,沉吟片刻,说道:“退出江湖也是好的,哪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一生献给苦难,献给朝不保夕的江湖。主人你所厌恶的或许正是家师所喜欢和所期冀的呢?”
唐蓦秋愕然,沉沉说道:“我也曾经思量过,知道江湖如同雨声,只是用来听的,而不是用来看的,最终,谁也留不下痕迹。”唐蓦秋思虑良久,接着说道:“我想去江阴梅岭探探令尊,你愿意同去吗?”
龙唐愣着,没有说话,风让垂柳不断地摇头和点头,渐渐地打乱了龙唐的思绪。沉默,如夜色般深入灵魂的沉默,他不知该如何拒绝,却又不可能应允,于是,只得茫然无措地叩问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扇上了锁的门,终于,在清醒后看见了自身的浅薄,于是,轻轻地说道:“希望主人您,不要带去关于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