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把人都支走了?”我握住她的手,“说是要自己静一静,但人保镖大哥本来就站在门口,也不影响你,这几个护工阿姨也都是有分寸的,平时从不乱打扰你,都是自己默默干活。你这么一说,我肯定会觉得你想不开啊——遇见什么事了吗?”
贺涵又叹了一口气。
“想开想不开的,也算是有一点吧。”她看向窗户,“我其实就是想自己静一静,心里堵得特别难受,想着把大家都支开,自个儿哭一哭,发泄出来就好了——我肯定不能在阿姨和大哥们守着的时候哭啊,那多丢人。但不知道为啥,他们走了之后我也哭不出来,就是堵在心里,感觉喘气都开始费劲,然后就像是魔怔了一样走到窗边,可能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站在那儿之后我就忘了我为啥过来的,所以就一直站着,看着外面跑跳的小孩儿,推进来的手术患者,还过去了一辆垃圾车,垃圾车上有个皮球,还是好的,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儿扔的,也可能是哪家小孩儿不在了,爸爸妈妈给扔了……有个男人扶在一个女人肩膀上痛哭流涕,可能是夫妻吧,可能就是扔皮球的那家人……花坛里的花儿倒是开的很好,我以前看那些怪谈,说医院里的花草茂盛是因为下面埋着死胎,就是成型却被流掉的那些……不过我们楼下那棵树却一直没有抽芽,都快六月了,它可能没熬过去吧,也是棵很老的树了……”
贺涵开了头就一直没有停下来,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天马行空,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但我一直静静听着。
“……但有那么一会儿,我突然明白了你的感受。”她话锋一转,“明白了那些跳楼的人在想什么。以前我总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可是刚刚我突然觉得,跳下去,一了百了,什么责任啊重担啊就都没了,一身轻快……”
她终于流出了一滴眼泪。
这滴眼泪像是突破了一个阀门,随着阀门打开,其余的眼泪就迫不及待前仆后继地涌了出来。
“妮儿。”贺涵泪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我好累啊……”
我上前抱住她。
她伏在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我并不急着知道原因。原因已经发生了,它就那里,不会增减一分,我们总会知道的;就像我被删除的那段记忆,当下告诉我和过两天再说,我觉得也没有多大差别。过去了的事情已经定格,不必着急,它永远都不会改变。
而最应该做的,就是陪着眼前的人把这股情绪度过去。人也是一直有情绪的,但有些情绪像风,有些像流水,有些却像是一条死胡同。旁观者会觉得走进死胡同也无伤大雅,转个弯就是了;但走进死胡同的那个人却看不见身后的路,情绪逼迫着她一直走下去,让她不断冲撞着这堵走不通的墙,直到她头破血流,把自己所有的精神耗光。
还有一些情绪像是砍成直角的悬崖,它们并不只截止到悬崖边缘,它们还延伸到了下面的深渊。它们在深渊里不动声色地引诱着你。还是那句话,旁观者会觉得走到悬崖边上也不算什么大事,回个头就是了;但走上悬崖的那个人却看不见回头的路,回头的路已经被浓得散不开的雾气遮住了,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他们看见了下面的深渊,却不觉得恐惧,因为深渊平静而黑暗,有时候黑暗是能带给人安全感的。他们想要平静的安全感,所以他们义无反顾地又往前迈出一步。
贺涵的情绪肯定不是和风细雨,也不是小桥流水,等待她的只有那条走不通的胡同和那个不可测的深渊;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进了死胡同还是上了悬崖边,要知道她在哪儿就需要问出事情始末,但当你看到一个人都到了崩溃边缘的时候,你就不会再尝试着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你只会立刻告诉她,不要冲动,我在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我不需要知道她到底在哪儿,我只要唤醒她,让她看见身后的路,再把她引导出来就行了。
说起来只有三言两语,但实际操作难度还是很大的。难度不在于我们要怎么说,而在于他们跟不跟着做。崩溃的人就像被封住了感官,他们看不见退路,也听不到呼唤;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要看他们自己肯不肯掉过头来。前路固然凶险,但许多后路也同样一地鸡毛;掉头也往往需要当事人莫大的勇气。
所幸,贺涵最终是掉过来了。喜欢孤枕安眠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孤枕安眠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