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病房门口遇见了小马他妈,我才深刻感觉到,我刚刚说这句话有多少不妥。
是贺涵倘若被她碰一下我都觉得恶心吗?不是的,是贺涵被她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虽然对于一个遭受了严重不幸还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的中年阿姨,我应该抱有深切的包容和同情,但无论怎么说,当我们进入病房的时候,贺涵礼貌性地喊了一声阿姨之后,她那种原本不屑一顾,我觉得她甚至翻了个白眼,但之后又在贺涵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强行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紧紧抿着嘴唇的表情,还是只让我感到了深切的胃部不适。
“来啦?”她冲着贺涵点点头,把自己的不屑和诧异都很好地藏了起来,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平易近人,像是表达出了对贺涵这一身的认可;但随后,当她看向我的时候,也并不怎么例外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只不过可能有了前车之鉴,所以这一次她的打量相对而言并没有之前明显。然而让她失望了,我这一身确实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地摊货。于是她的优越感好像又恢复了回来,还强行挺了挺腰背,虽然在两个一米七的人面前显然还是没什么气势可言。
“今儿穿的这一身很有气质嘛。”她对贺涵做出了“大家都是一类人”的点评,但当她把目光转向我的时候,不知为何,明明她比我矮了许多,我还是觉得我看见了她的鼻孔,“这是你朋友?这么没家教,连人都不叫的?”
“哈哈哈哈阿姨,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咱们这是生活所迫,得出来混饭吃,不管遇到什么牛鬼蛇神,都得笑着应付一句;但我朋友就不一样了,人自己不差钱,那当然能随着性子来,遇到喜欢的就客客气气,遇到不顺眼的,那真的是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更别提叫人了。她今儿这还是给了我面子,不然掉头就走都是有的,毕竟她这人,眼里从来都容不下脏东西。”贺涵笑意盈盈。
小马他妈的眼神变了变,但可能是因为摸不透底细,所以还是委婉着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
“没什么,阿姨您是外地的,不太了解本地的行情,跟您说也不一定能说明白。”
“我怎么就不了解了?你倒是先说一说啊?”
贺涵笑了笑,因为病房靠着走廊很近,旁边就是窗外,就往外指了指:“诶,阿姨,你能看见外面那栋不太高的楼吗?”
小马他妈看了看:“呵,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别看燕平外面炒的楼盘一个比一个高,可那栋小楼才是燕平最贵的房子,那不光要有钱,还要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才能买,里面住着的可都不是一般人。虽然这是本地土著才门儿清的事儿,但别忘了,阿姨的儿子也是本地女婿啊,这点东西还是能知道的。”
“本地女婿”这四个字的音,被她咬得特别重,重到我都以为我来错了病房——都闹成这样了,还抱着入赘的梦?
“哟,阿姨知道得还真多呀!”贺涵故作惊讶地顿了好一会儿,直到看着小马他妈脸上的自得之色达到顶峰,这才悠悠开口道,“我这位朋友啊,就住在那栋小楼里。”
小马他妈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但不愧是混了这么多年的人精,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只是表情转得太快,看着格外僵硬和虚假:“原来是这样呀,哎哟你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怎么好打扮,不过也好,低调吗,阿姨懂,阿姨懂。你是跟着一起来看小马的吗?也是小马的朋友吧?我是小马的妈妈,你也跟着叫我阿姨就行。第一次见面呀,你好你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看着她伸出来的那只手,我实在是不想接,但最后还是礼貌地碰了碰:“你好阿姨,我是齐一冉。记不住也没关系,你跟小马父亲以前好像一直都叫我小婊子来着。”
小马他妈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终于没办法再绷住,连刚刚黏腻的声音都变得刺耳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