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花是在朱峰走的第二天就发现这个笔记本的,里面夹了一点钱和票,大概是最后一点残存的良心,想弥补她,也或许是可怜她。周兰花觉得自己是个没骨气的人,要是有骨气,她不该要朱峰留下的这点东西的,但是她不止留了,还觉得他给少了。
至于笔记本,她是后面才看的,她小学毕业,也算是文化人,字还是认得的。
这一看,完全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对这个生养她的地方以及生养她的人的认知。
她居然是个杂 种?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她爹一手弄出来的?不,那不是她爹,喊了快二十年的爹不是她的爹啊!她周兰花就是个笑话,爹不是她爹,男人只是利用她,她就是一个傻子,被这样两个可耻的男人玩弄在手掌心里面。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娘一个人总是偷偷的哭,也明白了,为什么两个人总是打架,夫妻几十年,一动手半分情谊都没有,每次都那么狠毒。
周明清杀了周傻子这个事情,她想了好些天。
据说她爹不是周明清,是那个傻子。她该叫那个傻子一声爹的。
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情抖出来,上辈人不管怎么揪扯都跟她无关,她拿朱峰没办法,但是周明清的把柄就在她手上捏着。杀人是犯法的,是要挨枪子儿的。只要周明清没饿,那她娘就解脱了,她也解脱了。
周明清在陆东平眼里,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这个人有些精明狡猾,心眼子多,但是给人帮忙也从来不含糊。一把杀猪刀,全队的猪都得经他的手,却从没有人想过他会杀人,杀的还是周傻子。
要知道他养了周傻子这些年,给吊着一条命,队上不知道多少人说他仁义说他不容易。
他想到当时邓红娟被带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周明清这不只是杀了一个人,还害了邓红娟一辈子。
他对那个女知青没什么好感,但是也没什么仇怨。劳改啊,要知道,那个地方,进去走一圈,无论呆多久,出来之后这辈子也等于完了,一辈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抬不了头。
“这笔记本哪来的?”
周兰花道:“朱峰走的时候留下来的。”
“这个事情我们是要去调查的,啥事情都得实事求是,朱峰已经回城了,就凭他这个笔记本一时半会儿不一定就能抓周明清给他判刑。”
周兰花愣了一下:“这还不算证据吗?我来举报了,还带着证据的,咋就不能抓他了?”
陆东平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微微有些复杂:“周兰花,你好歹喊了他这么多年的爹,他到底把你养大了。这么多年,也没亏待过你,甚至于供你上学,还给你在队上找了最轻松的活干,你确定真的要举报他?”
周兰花整个人颓的跟随时都要散架了一样,眼睛通红的看着他:“你啥意思?你要包庇他?是,我以前觉得他是对我好,好的很,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想把我养成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把我举的高高的,再摔的重重的,这样才能报复才能解恨。”
陆东平道:“包庇到不会,我们武装部的人干什么想来实事求是,这个事情你先不要再外传,我们会尽快着手调查。”
不要外传这话只是说说而已,虽然在院子里的都是自己家里人,但是也保不准谁会一不小心说漏嘴。
所以,陆东平随即就去公社那边找林成海。
这真的是,下班了都不得消停。
隔了一年多,已经结过的案子又被翻了出来,仅凭一本日记,还真的不行。但是去找朱峰的话也不现实,这会儿人家已经在千里之外了,怎么去找?
林成海召集公社武装部的干事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
随即分头行动,他去上报,其他几个人协助陆东平尽快撬开周明清的口,取证。
这样,才能将人抓捕归案。
八月份的天依旧是昼长夜短,晒了一天,入夜的风都是凉的。
周兰花抱着周冬霜出现在堂屋门口,喊了周明清一声:“爹,你跟我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情。”
周明清找了张皱巴巴的草纸卷了晒干的烟叶子在里面,还没有来得及点着,被周兰花一喊,心里的火越发的压不住,冷声问她:“说啥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周兰花咧了咧嘴,看着是在笑,但是嘲讽之意十足。瞧瞧,就这样的,她以前是眼睛瞎了脑子瘸了才觉得他有多好。
“是,是朱峰走的时候跟我说的一些事情,我能在这里说吗?”
周明清往后面屋里看了看,儿子媳妇都进了屋,但是在这里说话确实不怎么保险。他把纸烟揣进兜里,起身跟在周兰花后面往院子外面走。到院子口上他就不耐烦了:“往哪去?有话赶紧说!”
周兰花转身看着他:“朱峰走的时候跟我说,家里的傻子是你弄死的,爹,是不是真的?”
周明清呼吸陡然急促,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拳头捏的咔咔响,半天才挤出来短短一句话:“兰花,你是疯了吧?”